四王國撲克牌:黑花牌組 / 4 Kingdoms cards: Clubs


 

  從前從前,在太陽還太不知道收斂、文字也還只是圖形的時候,有一棵可以觸碰到天際的巨穹樹,樹上住著三個神靈。

  最上面的是莫頂神,祂變幻莫測,大多數時候很迷糊,但有時也精明。

  住東邊的是向陽神,祂很喜歡陽光,脾氣很直,永遠抓住重點不放。

  住西邊的是坐隱神,祂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認為真理藏在陰暗裡。

  大樹繁盛寬廣的枝葉可以遮住一半一半又一半一半又一半一半的紅土大地,土地上有一個古老的王國,每個人都被熱氣烤成黑色的皮膚,他們喝巨穹樹的滴滴雨露、吃巨穹樹的千萬果實、受巨穹樹的遮蔽和保護,因為有巨穹樹,所以才有這個國度的存在。

  樹的底部也住著一位神靈,樹守神,祂呵護著巨穹樹的一切,土地夠不夠溼潤、有沒有蛀蟲、鳥巢夠不夠堅固、果汁夠不夠甜美、種子會不會發芽,連樹上的神也受祂的照顧。

  炎熱的夏日才結束,秋天剛開始涼爽的第一天,樹上的三神從樹心梯到達底部,卻發現了樹守神的屍體。祂的腦袋開了花,四肢折斷,血液噴濺成一個巨大的圓,圓之外有許多腳印和半月果。

  莫頂神說:「他是樹守神嗎?」

  向陽神說:「還要問嗎,就是祂!祂怎麼那麼不小心就摔死了。收屍,搬家吧。」

  坐隱神說:「不……祂是被謀殺的,你們看祂脖子上有個圓形的傷痕。」

  莫頂神說:「真的假的?」

  向陽神說:「真的耶!快看祂嘴裡!」

  坐隱神說:「啊,種子不見了。」

  莫頂神說:「找種子做什麼?我們又不會種樹。」

  向陽神說:「跟樹沒關係,而是我們一定要找到兇手!」

  坐隱神說:「啊……算了吧,這有意義嗎……?」

  莫頂神說:「沒有。」

  向陽神說:「不管!我們一定要找到兇手!」

  坐隱神說:「嘖……速戰速決吧……」

  莫頂神說:「好麻煩──」

  向陽神說:「行動!」

  坐隱神說:「早知道什麼都不說了……」

  於是,樹上的三神展開了地衣式的偵查。

 

 


  雪白的大理石堡壘的大殿裡面,爐火振動,一陣風、一道光、一道陰影,三個神瞬間出現。

  莫頂神說:「你是誰?怎麼敢坐在王位上?」

  國王說:「莫頂神是又犯糊塗了吧,我是國王,這個王位上所有的動物和人都是我親自殺的,毛皮和骷髏也都是我親自取下來,為什麼我不能坐在王位上呢。嗯,三位樹上神來訪,有事嗎?邊境有幾個部落想要造反,我正籌劃軍隊要去攻打他們呢,可沒時間多聊。」

  向陽神說:「你這什麼態度!看你殺人成性的樣子,樹守神一定是你殺的!看我把你燒死!」

  國王蹬起雙腳站了起來,說:「什麼?樹守神死了!」

  坐隱神說:「向陽神不要那麼衝動。國王,看你這個表情,你不知情是嗎?」

  國王衝到向陽神面前,說:「你說的是真的嗎?樹、樹守神祂、祂、祂死、死了……」

  莫頂神說:「是的,死了,脖子中了一箭。」

  國王說:「完了……完了,樹守神一死,不就代表著巨穹樹將……整個王國就……」

  向陽神說:「樹倒了就什麼都沒了!國王最了解這件事,每天都有人派人保護樹守神,沒人有機會,除非就是你殺了祂!陽光啊!火焰啊!聽我的召喚吧──」

  國王躲開祂渾身的光芒,拿起架上的大斧遮住眼睛,又從背後抽出小斧,說:「我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坐隱神身下的陰影築成牆試圖幫國王擋住光,說:「向陽神先等等,就是因為國王最了解利害,所以才不會是他啊,沒了樹,他就沒辦法當國王了呀,你先想一下呀。」

  莫頂神說:「嗯……坐隱神說的有道理。可是,你看他這個架式,似乎是連我們都想殺的樣子,說不定他就是想挑戰一下殺神,畢竟射一支飛箭下去就結束了,當人過度追求力量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國王說:「飛箭?哈!我一輩子殺了幾千、幾萬、簡直數不盡的人和野獸,都是靠我右手的金小斧和左手的鐵大斧,小斧砍喉嚨,大斧破頭顱,從來沒用過箭,我從來不殺看不到眼神的東西!」

  向陽神收斂光芒,說:「嗯……我想起來了,你的確是這樣的人,跟我很合。」

  國王說:「……那麼……請問……你們有辦法拯救巨穹樹、拯救這個王國嗎?」

  坐隱神說:「很遺憾,沒有。」

  國王說:「沒有辦法就滾!之前請你們做事,一概說做不到,現在出了事,你們還是什麼辦法都沒有,只會跟我廢話這麼多,有什麼用啊!」

  莫頂神說:「你這什麼態度──」

  國王大步奔出大殿而去。

  向陽神說:「不管他,反正這個人沒嫌疑了,下一個!」

  坐隱神說:「我覺得,我們提問時需要一些技巧……」

  莫頂神和向陽神化作風和光離開了,坐隱神也只能化作陰影跟上。


 

  風旋開、光散盡、陰影褪去,三個神出現在巨穹樹下陰涼的果子倉亭之中,除了滿滿的水果,到處佈滿了香草和鮮花,更有十幾個小孩子到處亂,有的已經有腰這麼高、有的則還不會站,三四十個僕人照顧著,哭哭笑笑,非常熱鬧。

  莫頂神說:「你──」

  皇后說:「我是皇后──,莫頂神啊,就憑你這樣的記憶能力與智慧程度,我一直都想不懂你到底有什麼資格做神?整天無所事事,把風刮過來又刮過去,弄得灰塵和沙到處亂飄,眼睛睜不開還很多鼻屎,搞得大家日子很難過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你是神,我早就叫我男人把你劈了。我看,說不定換我來當神還好一些呢。」

  向陽神說:「好大膽的膽子,我看,就是你謀殺神靈──!」

  皇后伸出肥短的手指挑釁,說:「我說的是實話,怎麼,想動手啊!來啊!一屍三命,敢不敢啊!」

  坐隱神攔住兩神,說:「先等等、先等等,這……皇后,若是真的讓你當上神,住到樹上去,你想當個什麼樣的神呢?」

  皇后說:「嗯……還是坐隱神有禮貌。嗯……我想想……要是我能當個神的話,我要當──生育之神,嗯,對,不錯,生育之神。你們看,滿屋子的孩子,三胞胎、四胞胎、五胞胎、六胞胎,加上這次的雙胞胎,我自己是獨生女,真的是什麼都經歷過了,我每生一個孩子,國王就給我二十顆玉珠,漂亮吧,加起來都好幾串了,其他所有姊妹加起來也有沒我多,所以我才能當皇后,負責管理火種呀。你們說嘛,我不去當生育之神是不是太可惜了。」

  莫頂神說:「真能生,像豬一樣……」

  皇后說:「你說什麼!」

  向陽神說:「我賜下的火種在你身上?」

  皇后說:「是啊,管好幾年了,就收在這個特別打造的爐臺裡,唉,簡直熱得要了我的命。其實啊,我心裡最崇敬的還是坐隱神,賜給我們椅子和陰影,涼快極了,要是沒有樹守神和坐隱神,我們可怎麼活喔,其他兩位就……」

  坐隱神說:「啊、啊……聽你這樣說真是榮幸。」

  皇后說:「沒事,都是心裡想說的實話。對了,你們找我什麼事啊?樹守神怎麼沒來?」

  莫頂神說:「樹守神他已經──」

  向陽神搶先一步,說:「沒事啦,我們走吧。」

  皇后說:「啊?這就走了啊,這兩個神亂七八糟的,坐隱神也不留下來喝杯果蜜茶啊──」

  三神化身移動。

  坐隱神說:「雖然她很喜歡巨穹樹和樹守神和我,動機不足,但是怎麼還沒問出口就離開了?莫頂神你怎麼了?」

  莫頂神說:「……那個死肥豬……啊,對啦,向陽神,你聽出了什麼是不是?」

  向陽神說:「皇后負責保管火種,那是我融合了一千年的陽光才產生的火的種子,要一百年才會熄滅,只要一小點放在巨穹樹的樹根裡面,淋上一桶水,光產生的濃煙就能把樹守神嗆死了,煙還會被巨穹樹吸收,不留下痕跡,這我都是教過的,人人都知道,所以絕對不會是她殺的。」

  坐隱神說:「喔,的確如此。不過,等等還是我先發言吧,莫頂神你先冷靜一下,我想到一個方式提問,你們跟著我發言就好了。」

  莫頂神說:「憑什麼?……哼……等等把她吹到大鹹水池裡淹死她……」

  向陽神說:「對對對,要輪流,下下次換我喔,換我第一個說。」

  坐隱神說:「二比一,就這麼決定了。」

  三神繼續前進。

 

  

  潮濕陰冷的山洞裡傳來異樣的香味,三神走了進去,不禁掩上了口鼻。

  巫師說:「咁巴啦、啊不嘍、噠木嘻、叻勾呦,哈噗、哈噗,哈噗噗!嘸哩、嘸哩,嘸哩哩!咔巴嚕、咔不嚕、咔木嚕、咔勾嚕,咔咔嚕嚕,咔、嚕、呦!嘸哩哩!嘸哩哩!咔嚕、咔嚕,咔、嚕、呦!──」

  莫頂神說:「你──」

  向陽神說:「祂先的啦!」

  坐隱神說:「咳。巫師,我要跟你說,我們三個神一起預言了,再過一隻蚜蟻吃完一片小甜葉的時間,樹守神就會過來你的山洞,祂最近好像有很多煩惱,不能跟神說,所以要來找你,如同國王徵求你的意見一樣,他也要來問你許多問題,你要好好招待他,泡他最愛喝的樹汁茶、拿出祂最愛吃的種子餅,讓他待滿一隻蚜蟻吃完一顆葡萄的時間,不然祂就會有被厄蟲咬死的可能啊!」

  莫頂神用極小的聲音說:「唉呀,來這招呀……」

  向陽神不那麼小聲,也說:「哼,詭計……所以我們現在只要先退出去,躲起來看他的反應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兇手了,是不是──」

  巫師說:「誰!誰在說話?」

  坐隱神說:「嗯……?是我,你認不得我了嗎?我是坐隱神。」

  巫師說:「啊,對,是坐隱神的聲音!稀有又神聖的白蛇啊!難道是你賜給我新的力量了嗎?我除了可以聽見萬物的聲音,現在還能和樹上神直接進行心靈交流了嗎?太感動了,嗚嗚嗚……啊啊啊……」

  莫頂神說:「怎麼突然哭了?這是怎樣?他是不是這些迷幻草燒太多了,瘋了啊?」

  巫師拚命搖起骷髏香盅鈴鐺,說:「啊!我感受到了,莫頂神也在,我聽見祂的聲音了。莫頂神!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我是巫師啊,剛剛坐隱神也在,你們一起來找我的嗎?我感受到了,我個法力提昇了,我要也要變成神了嗎?哈哈哈哈哈,我要變成神了嗎?啊,哈,哈哈哈!」

  向陽神說:「哼!又哭又笑的,憑你這個嗑藥嗑到頭腦錯亂的人也想當神,看我先滅了你。光芒啊!火焰啊!」

  巫師說:「好亮!好亮!是向陽神也來接我了,你們三個神也一起來接我了,來吧,帶我走吧!──」

  坐隱神說:「情況好像怪怪的,他是被邪靈詛咒了嗎?」

  巫師抓住想要逃跑的大白蛇尾巴、把縮進頭罐裡發抖的小白蛇挖出來,說:「帶我走!我想住在樹中間,當偉大的白蛇神!」

  莫頂神說:「這……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他、他、他、他、他──,哈哈哈哈哈哈!」

  向陽神說:「笑什麼笑!他到底是怎麼了?」

  坐隱神說:「邪靈的詛咒可不是玩笑──」

  莫頂神說:「不是詛咒,是他的眼睛,你們看,他的眼睛分開看向左右啦,看不見中間,只能聽聲音,根本沒看到我們,哈哈哈,難怪大家都說巫師有一雙空靈的眼睛,還能聽見萬物的聲音,根本是身體障礙,哈哈哈,太好笑了!」

  巫師說:「笑什麼……笑什麼笑……你們笑什麼笑……」

  向陽神把光調暗,說:「真的耶……」

  坐隱神說:「這麼說來,他就──」

  莫頂神說:「沒錯,不可能、不可能,他這雙眼啊,看得到眼前一支手臂的距離就不錯了,還射箭咧,我看連上尿尿都尿不準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陽神說:「那就快點離開吧,這裡除了迷幻草,果然還有濃濃的尿騷味。」

  坐隱神說:「唉……都沒發揮到……」

  風、光、影閃了出去。

  巫師眼淚一直流出來,拿起他綁著解毒石的哀樂拐杖到處亂揮,說:「喂!怎麼暗了……都沒聲音了,喂……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有人嗎……?」

 

 

  莫頂神說:「怎麼了?怎麼所有人都亂了起來?那個高高站在柵欄塔上大喊的人是誰?」

  向陽神說:「是國王啦,不是剛剛才見過面嗎?嘖,他把事情告訴大家了,這下子就更難調查了。」

  坐隱神說:「對了,我們必須先幫樹守神收屍,不能讓祂的身體被褻瀆。」

  莫頂神說:「好,走吧!咦?祂身旁有個人,誰呀?」

  向陽神光球迅速向前飛去,化出身體,說:「不管,這次輪到我先說了!喂!你靠那麼近是在做什麼!啊……原來是醫者啊,你怎麼在這裡?你這是在做什麼?」

  醫者說:「我本是來幫治療最近爆發的風寒,國王讓我過來,要我確認樹守神是不是真的死了,剛剛已經回報過了,確實是已經死透了,足足死了有三個豆子發芽的時間,所以在祂身體旁邊擺了茜郁茅和淨果皮燃燒,希望可以淨化祂的身體,讓祂可以乾乾淨淨地回到天空之城、神靈之鄉,啊,坐隱神,上次我們和樹守神一起泡茶,是上個滿月的事了吧。」

  坐隱神陰影隨後化出身體,說:「唉,是啊,我早就配好了茶方,只是收不到好露水呢……嗯……還是醫者設想週到,樹守神的身體就麻煩你照顧了,不過你剛剛說的『三個豆苗發芽的時間』是怎麼回事。」

  醫者說:「喔……這是觀察的技術,從樹守神身體的僵硬程度、屍體的斑點,我可以推論出他是昨天深夜裡死去的。」

  莫頂神從風中化出身體,站到前面,說:「有這種技術,那……祂真的是被飛箭射死的嗎?我後來想一想,樹守神應該不至於這麼虛弱才對的。」

  醫者說:「他不是被箭射死的,他是從高處摔下來,跌死的。你看傷口有點發綠,卻不腐爛,我想箭上塗了麻樹汁,樹守神中箭之後全身麻痺,不能夠使用神法,這才從樹上跌下來的,摔斷了脖子。」

  向陽神說:「對啊,地上的是半月果嘛,祂一定是去採只有晚上才會出現的半月果,祂有一次半夜來找我,硬請我吃過一次,他說要九千個日落才會結果一次,說多好吃,我一點都不覺得。」

  坐隱神蹲下身體查看半月果,說:「怎麼會,明明超好吃,你要知道,半月果結果之後只有一個晚上可以吃,見到陽光或是遇到溫暖的空氣就會有毒了,樹守神是看你絕對沒吃過,所以才好意給你一個,你還嫌……不過……怎麼現在就有果子了,有點太早吧,晚上不夠冷啊……嗯?這、這不是半月果,這是石雕的,還上了漆呢。是有人用假的半月果吸引樹守神,然後才用帶著麻樹汁的箭射祂,讓祂摔死之後,又把箭取走了!」

  莫頂神說:「這是麼情況?殺人不就是殺人,一刀、一鎚,讓呼吸停止就是了,有必要搞這麼複雜嗎?該不會……對方……不是人吧……」

  向陽神看了眼旁邊,說:「嗯……不是人……醫者,誰有麻樹汁?」

  醫者把手伸到頭髮裡翻著,說:「只有我有麻樹根,加水搗爛就是麻樹汁,我一直帶在身上,嗯……?不、不見了?不可能?我從來不離身的。」

  坐隱神說:「難道是被偷走了?」

  醫者說:「偷,我也不可能沒發現啊……」

  莫頂神說:「難道是神偷?」

  向陽神又斜眼看向身旁,說:「哼,正好,我就認識一個神偷……對方是擁有極高智慧的生命體,並且一直生活在陰影之中胡思亂想……誰強誰弱這個問題,其實我早就想要測試一下了。」

  坐隱神眼神一凜,回望,說:「聽你這話,不是在懷疑我吧……」

  莫頂神說:「噗!哈哈,我剛剛只是開開玩笑,隨便說說的啦,你們可別亂來啊,哈哈哈……」

  向陽神全身出熾熱的光,說:「光芒啊!烈焰啊!」

  坐隱神被墨黑的影子包裹住,說:「低伏地面的黑暗使者,聽我的命令……」

  莫頂神伸直手臂面向兩神,掌心冒出風壓,說:「風壁,快隔開──」

  醫者把手杖上聖果掐爆一顆,頓時甜味四溢,所有神都安靜下來,神力慢慢也停止,他說:「等等、等等、等等,你們別激動,應該有人看到當時的情況,你們看地上有腳印,一共三組,第一組最下面,是最先來的,帶有白色的粉末。另一組在上面,也遠一些,帶有動物的毛,是遲一點來的。最後一組則壓在最上面,是最後來的。」

  向陽神說:「喔──,這就有趣了,只要找到這些人,你就──」

  坐隱神說:「小心你的語言,走,我們繼續調查……」

 

 

 

  莫頂神說:「你們別再鬧了,我真的只是隨便說說,也沒說殺樹守神的就是神啊,說不定是野獸或是厄蟲……喔不,厄蟲沒有這種智慧……說不定是邪靈,雖然,邪靈殺人都很直接……啊,我的意思是,說不定是別種我們不知道的──」

  向陽神說:「閉嘴!我剛剛看過腳印裡那些動物的毛了,非常複雜,有羊、雞、牛、狗毛,還沾到一點豬屎。這個王國裡,有辦法一次沾到這們多東西的人只有一個──牧場主。等穿越這一片牧草地,到了前面,就能真相大白了。」

  坐隱神說:「哼……等一下你不准說話,我也不說,讓莫頂神說。」

  莫頂神說:「真的嗎?太好了!」

  三神迅速向前,越過鬆軟的羊群、健壯的牛群、忠誠的牧犬、嘈雜的雞舍、發臭的豬圈。

  向陽神說:「這麼多的肉,要是沒人告訴我,我會以為他才是國王呢。」

  坐隱神說:「國王管的是人,他只是管動物,差異還不明顯嗎?」

  光和影在高速中碰撞,直到他們抵達牧場的石屋,三神化出真身。

  牧場主正從帳內衝出來,說:「哇!三、三、三、三、三神怎麼都到了,國王說的是真的,巨穹樹真要倒了,連樹上三神都來避難了嗎?天啊!」

  莫頂神說:「冷靜一點,我有話要問你……是關於……我……我們,嗯……好,我們三神啊,有、有一項共同的預言,只、只要再過再過一隻蚜蟻吃完一片小甜葉的時間,樹守神就會過來找你──」

  向陽神說:「你這個蠢貨,他剛剛才說,他已經從國王那裡知道樹守神死了!你這個蠢招已經沒用了啦!」

  坐隱神說:「什麼蠢招,蠢的是祂莫頂神,可不是我的招!」

  莫頂神說:「你們說誰蠢啊,有膽量再說一次──」

  向陽神說:「閃邊去,我來問。牧場主,我問你,昨天晚上樹守神被殺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在現場?」

  牧場主拚命搖頭,說:「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坐隱神說:「太明顯了,你知道,你看到了什麼?說!」

  牧場主說:「我、我、我、我、我……」

  莫頂神說:「還是說,樹守神就是你殺的!」

  牧場主說:「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我、我、我……我不敢說……」

  向陽神發出光芒,說:「烈焰啊!懲罰他!」

  坐隱神手指微微勾出一道影流,說:「陰暗之影……讓他見識深淵中的恐懼。」

  牧場主拔腿就逃,火焰亮得他眼睛看不清楚,腳踝被黑影勾倒,狠狠摔了一跤,脖子差點被地上的樹枝戳穿,閃躲間,項鍊被勾斷,動物造型的雕刻與珠珠飛散,他大喊:「我的珍寶啊!」

  莫頂神手一揮,把牧主和所有珠珠都用輕柔的風托住,固定在半空中,說:「喔……珍寶!嗯?這是?有狗、有羊、有豬、有牛、有雞,各種動物石雕下都掛了數量不一樣的珠珠……喔!這是用來你計算牧場裡有多少動物的項鍊對吧。嗯,對,果然數字是一樣,嗯,牛和羊少了,剛剛飛過來的時候我有算了一下,小牛多了一隻、小羊多了兩隻。」

  向陽神說:「哼,以你又貪心又愛現的個性,一定馬上會把珠珠串上去,在王國裡到處走動,跟每個人炫耀,現在珠珠沒有補上,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說,是不是你去殺樹守神了。」

  牧場主說:「不是、不是、不是,我、我、我、我不敢說……」

  坐隱神說:「放心,有我們三神在,說,包准沒人敢動你。說!不然就把你間盡在幽暗之中一輩子,直到你死!變成一具骷髏!」

  牧場主看到不斷湧現的黑影不斷接近,終於開口,顫抖地說:「我、我、我……昨天傍晚,牧場裡的生了一隻小牛、兩隻小羊,珠珠剛好用玩了,沒得加掛上去,我趕緊去找雕、雕刻家,要跟他再拿,誰、誰知道,他正好跑著出了門,本來我想叫他的,剛好天上有厄蟲飛過,我就不敢出聲,但是,實在是太想要珠珠了,就一直追他、追他,跟著他到了巨穹樹下方,看見他一直朝樹上揮舞著雙手,然後、然後……」

  向陽神說:「然後怎樣啦!」

  牧場主全身一震,說:「然後,聽見『咻──』一聲,樹守神就摔下來了,雕刻家就跑走了,我、我、我、我也跑走了,不敢去看,果、果然,樹守神祂、祂那時候就、就已經,我不敢再說了,雕刻家是用刀高手,他竟然敢殺神,也一定會回來殺死我的啦!」

  坐隱神說:「原來是雕刻家,我的嫌疑排除了。」

  牧場主說:「求求你們放了我,讓我快點帶著我的動物逃吧……」

  莫頂神解除了神力,牧場主趕忙跑走,祂說:「嗯,真煩,至少證明不是坐隱神做的……」

  向陽神說:「也難說,雕刻家只是揮揮手,說不定有人躲在黑暗中作怪呢。」

  坐隱神說:「太可惡了!我沒辦法跟這個驕傲、火爆、又自以為正義的自大狂同路了,我要自己去查!我自己去找雕刻家!」

  莫頂神說:「別這樣啦,分開行動可能會有危險啊。」

  向陽神說:「我也沒辦法跟這種一肚子壞水的陰險小人在一起了!我也要自己查!證明兇手就是你!」

  坐隱神說:「哼!」

  莫頂神焦急看著兩神化身光和影消失。

  牧場主才跑出一百步,一支箭突然破空射過來,速度之快,把他釘死在地上!

 

 

  莫頂神乘著風全速追蹤,說:「兇手!不要跑!」

  前方黑色人影兩隻腿旋轉如風,速度雖不及莫頂神的一半,但是勉強遁進白藤樹林之後,靈活的身手才完全展現出來,精實的身體收放自如,充滿力量,彷彿一條勁韌的皮鞭,一雙修長的手腳能夠屈折成各式各樣的角度,在藤蔓與樹幹之中攀爬晃盪,宛如一隻有十條手臂、十條腿、十條尾巴的猿猴,飛快往前疾竄而去。

  莫頂神說:「可惡,這是什麼生物,也太靈活了吧!」

  黑色人影加速,就快離開樹林了。

  莫頂神眼見距離被拉開,現出真身,兩隻手臂一揮,兩條鋒利的風壓甩曳出去,所到之處發出必必剝剝的巨響,樹幹全被應聲折斷,錯倒翻落,互向傾軋。

  黑色人影畢竟還是趕不上風的速度,後方切面平整的斷樹幹一根又一根,不停追逐他的身後,黑色人影用盡力氣逃跑卻失了流暢,動作變大,速度卻緩了,幾次漏抓樹藤、踏斷樹枝,終於被斷樹幹追上,傾錯驟亂間,他反而靜下心來,往愈來愈窄、愈來愈少的縫隙裡面攀爬晃盪,就算被砸傷了四肢、擦傷了皮肉、渾身都是鮮血也不在意,踩著歪在半空中的木幹,一段接著一段蹬去,豁出生命的一躍,竟從完全沒有去路的地方奪路逃走!

  莫頂神說:「好身手,你到底是誰呢?可惜,我是一定要知道的,旋風啊!回來吧!回到我的肚子之中吧!」

  黑色人影才聽見背後的聲音,跳在半空中的身形一滯,發現身邊的氣流與風壓開始往後回抽,要像是千萬條又黏又細的蜘蛛絲,看不見,卻有著無比強大的力量將他往後拉,他立刻向後直飛而去,不只他,無數的樹葉、藤蔓、樹枝,甚至是幾十個人才能挪動的斷樹幹也受到力量牽引,碰撞間,各個不停地往回滾動。

  莫頂神張大嘴巴,把大量的氣流不停往肚子裡吞,肚子愈來愈大,說:「哈哈哈,看我把你吸回來!吸!吸!吸!吸!吸!吸!嗯?殺氣!」

  黑色人影抽出背上強弓一連射出六支鐵鏃箭,有風的力量加成,快得無法想像,有風的力量遮掩,靜得悄無聲息──莫頂神屏息,最後一刻才閃過,手腳四肢與腰脅被擦傷,還被削斷幾根頭髮。黑色人影趁機要逃,莫頂神把肚子裡的空氣壓縮,從嘴裡一口氣吐出來,化作一支透明的風箭,瞬間打斷了黑色人影手上的刀,貫穿肩膀,人、血與一片落葉落下的時間之後,才聽箭速轟隆轟隆的響音。

  莫頂神飛到黑色人影的頭頂上,說:「剛剛六支箭射得非常出乎意料,極為高超,要不是你沒有瞄準要害,我早就死了。你,到底是誰?」

  武士口吐鮮血,說:「這……莫、莫頂神,是我啊,我是你的徒弟,曾經打敗厄蟲,向你學會逆風箭的、的、的武士啊……」

  莫頂神說:「武士?逆風箭……啊,武士!真的是你!有五十個滿月沒見了吧,你變得好勇猛啊!」

  武士滿頭冷汗說:「是啊,師父,我又已經剿平十五次叛亂,拿下九十顆罪人的首級,還在守夜時殺死四百九十九隻厄蟲,實力已經、已經比以前強過很多了,謝謝師父,也、也沒打要害。」

  莫頂神說:「你沒事去殺樹守神和牧場主幹什麼呢?」

  武士說:「我沒殺害樹守神,是牧場主他、他涉嫌殺害樹守神,我、我是受國王的命令來殺他的。」

  莫頂神說:「啊?你也是來調查的啊?那你幹嘛逃呢?」

  武士說:「這……」

  向陽神舉起手指,一股凝重的風壓鎖住了武士的頭,祂說:「說,不說的話我就直接把你的頭壓進身體裡,從肩膀傳過肋骨,直接塞進你的肚子。」

  武士渾身發顫,傷口裡鮮血湧出更多,說:「是……國、國王只是要以謀殺樹守神為理由,讓我過來把牧場主殺了,帶走他牧場的動物,在逃難路上吃,國王知道牧場主很吝嗇,而且國王還欠牧場打造金斧的錢,就、就下令,直接把他、他殺了,其實,根本沒有要調查樹守神的事。」

  莫頂神點點頭說:「這個國王真是惡劣,那你逃什麼逃?」

  武士說:「這……不是你說過得嗎?說要是我用了你教的箭術做壞事,你就要殺了我?所以……所以我才逃的。」

  莫頂神說:「啊……?喔……?嗯……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唉呀,那時候我是亂講的啦,不要介意。」

  武士吐了一口血。

  莫頂神說:「對了,昨晚是你守夜結界,負責防止厄蟲嗎?

  武士說:「是的,我整晚都圍著巨穹樹在繞。」

  莫頂神說:「那……你昨天晚上有看的什麼奇怪的動靜嗎?」

  武士說話吃力起來,說:「奇、奇怪的動靜……好像……有、有的,我昨天頁裡有看到一條白、白色的人影從樹上跳走,他真的很白,白的發亮,很驚慌,我本來向上前盤問,但是厄蟲來了,我、我必須去阻擋,就沒跟上去了。」

  莫頂神說:「喔……白色,看來真的是雕刻家了,不過怎麼會是在樹上呢……嗯……算了,你就好好休息養傷吧,我給你一顆恢復果……嘖,不行,說到要做到,我並竟是個神嘛……」

  莫頂神手一抓,武士的整個頭連同口鼻都被風壓緊緊封鎖,頓時不能呼吸,四肢用盡力氣掙扎,卻絲毫無法掙脫,慢慢掙扎變成顫抖,顫抖漸趨平靜,直至完全沒了動靜。莫頂神收起手,化作一陣風,消失,尋找雕刻家而去……

 

 

  向陽神化作無數條流光,沒有啄鼠吃完一顆蘋果的時間,就把巨穹樹東邊的王國土地查看了大半,雕刻家他家,他常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雕刻家的蹤影。祂很不耐煩,一方面,祂直覺認為雕刻家絕對是躲起來了,另一方面,他也實在放不下是坐隱神躲在夜裡殺人的可能,於是放棄逐地搜索,往巨穹樹西邊,坐隱神所住的領地而去。西邊的王國大部分的時間都被巨穹樹的陰影所充斥,光芒進到這裡,像是飛鳥衝進水裡,處處受阻,不能行動自如。

  向陽神心裡暗罵,覺得再浪費時間下去,雕刻家絕對會被坐隱神搶先一步找到,到時候被改了口供,那麼真相就永遠不能見到光明了,轉念一想,王國之中,只有西邊邊界的迷霧沼澤最為隱蔽,並且,他能感受到裡面有一個人的生命之火。那裡只有能坐隱神能夠來去自如,要藏人一定藏在那裡,但是那裡有股力量,連莫頂神的神力都會被壓制而不喜歡去,更何況還是與之屬性相剋的向陽神,祂自己根本沒進去過。貿然前往,恐怕,真的會有危險……

  向陽神大聲說:「不管了啦!衝!」

  光束往迷霧沼澤而去,四周漸漸冒出綠色和紫色的霧氣,愈往前進,霧氣愈來愈濃,四周愈來愈暗,光的速度也愈來愈慢,終於光芒完全被迷霧所掩翳,光球被困在原地不能動彈,只好化出真身,被一片死寂包圍。

   向陽神高舉雙手,說:「煩人啊……光芒啊!火焰啊!替我開出一條道路吧!」

  神力只在手中爆出些許頓挫的火花,不能成形。

  向陽神錯愕之餘,忽然感覺到身後突然出現微小卻精湛的氣息,轉身瞬間,更加用力把神力完全集中在雙手掌心,光芒與火焰依舊沒有出現,但是一連串劈啪作響的火花仍有威力,雙掌打去,是一隻巨大的綠紫色的蒲蛾,翩顛之間巧妙躲開,任憑盛怒的向陽神接二連三的拍打抓抄,不斷攻擊,蒲蛾憑借細緻的觸鬚感應氣流,以令人捉摸不定的飛行軌跡,全都巧妙避開。

  正當向陽神氣喘吁吁地收斂起神力,蒲蛾飛舞出一段複雜又美妙的舞姿,然後飛遠,消失在迷霧之中,向陽神正心中懷疑,蒲蛾又飛了回來,同樣的舞姿,不同的是,卻撒下發銀光的燐粉,再次消失。向陽神領悟到,這是要祂跟上去的意思,雖然心中千百的不願意,但是迷了路途的神已別無選擇,順著燐粉的軌跡,踩著溼黏的泥水,快步跟上。終於追到蒲蛾的身影,見到一株乾枯的斷樹,殘幹扭曲、斷枝錯綜,隱隱約約像是一個女人的人形。

  向陽神說:「這是……?」

  蒲蛾飛到人形的面孔,攤平的翅膀露出兩個綠紫色的圓點,顫顫巍巍的,就像一對洞察的眼睛,接著枯樹便動了起來。

  樹人微啟雙唇,說:「我終於等到你了,向陽神。」

  向陽神說:「你是……樹人。」

  樹人說:「是的,我是。」

  向陽神說:「有一個傳說,樹人在巨穹樹發芽的時候就存在了,跟著樹守神一起打理、照顧巨穹樹,是非常神秘、擁有奇妙力量、極其悠久的種族,卻在厄蟲大戰時全都滅絕了,想不到,今天能夠見到。」

  樹人說:「樹守神沒和你提過我們嗎?」

  向陽神說:「我……們?嗯……我是問過樹守神,祂說,事情太久遠了,想不起來了。」

  樹人說:「是嗎,真是太可惜了,那雖然是一段好故事,卻不是我與你,此時此刻心中最想了解的事──我知道樹守神死了。」

  向陽神說:「你怎麼會──」

  樹人說:「向陽神,不要急。我有力量無法探知的力量,我知道一切事情發生的經過、知道一切的因果、知道一切罪與罰的歸屬,但是,我受限於心中的桎梏,並不能告訴你兇手是誰。」

  向陽神運起神力,說:「不說也得說!光芒啊!火、火焰啊……」

  樹人看著祂渾身的火花才爆開又消逝,說:「不用試了,以你現在的神力,是突破不了迷霧的力量的,在這裡,只有我能洞悉一切。」

  向陽神恨恨地說:「那你要我過來,到底想怎麼樣?」

  樹人說:「我可以讓你問三個問題,除了告訴你殺害樹守神的兇手是誰之外,我什麼都能回答。我答完之後,若你還不能知道答案,那麼,我就會再問你一個問題,要是你能找到答案,也能夠因此找到真相。最終,無論如何,我會撤掉迷霧,讓你離開。開始了。」

  向陽神說:「我憑什麼相信你說的是實話?」

  樹人說:「唉……因為我從不說謊,而且你也別無選擇,這是第一題。」

  向陽神揚起嘴悄,說:「好啊你……那我問你,樹守神是不是坐隱神殺的?」

  樹人說:「不是。慎選你的問題吧。這是第二題。」

  向陽神說:「嘖,那就好。最後一題:我聽說過,所謂樹人,不過是患上不能根治的疣病,進而被王國驅逐的人類罷了,什麼悠久的種族、什麼壯烈犧牲的故事,都是假的……這件事……是真的嗎?」

  樹人渾身一僵,面孔上的蒲蛾快速振翅,沉默了傾刻才緩緩張口,說:「是的……」

  向陽神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樹人說:「那麼……換我問你一個問題了……」

  向陽神說:「我不需要你的問題──」

  樹人說:「……你知道全王國有多少人嗎?」

  向陽神說:「哼,無聊……」

  樹人說:「知道的這題的答案,你就能知道真相。」

  向陽神雖不願意聽,但是在知道題目的當下,眉頭一皺,心中還是將王國裡所有的生命之火數了一次,有了一組數字,卻怎麼也想不透意思。

  樹人微微一笑,迷霧散開出一條路,說:「若是知道了,謎就解開了。去吧,霧已散開,離開吧,你已經──」

  向陽神忽感神力已不被箝制,高舉雙手,說:「光芒啊!熾燄啊!消滅這愚蠢的境地吧!」

  轉瞬,千百束光焰衝開迷霧,無與倫比的巨大能量挾帶足以毀天滅地的高溫席捲四周,樹人來不及發出叫聲已經被化作灰燼,只有輕渺的蒲蛾還未被擊中前就被能量壓衝開,被迫在之後巨大能量的縫隙中晃盪,衝擊過後,兩隻翅膀被熱量燃燒成星星點點的火焰,軀體在地上扭曲……掙扎……

  向陽神走近,看著灰燼裡晶瑩透亮的水晶骷髏,說:「原來是有死者魂魄的力量,難怪能與神的力量抗衡,哼……但是,膽敢愚弄我的低賤的人類,都不能活……」

  水晶骷髏兀自顫動……向陽神指尖發出熾熱的光束,射向骷髏的眉心,將一點瞬間加熱成發亮的紅色,出現裂痕之後隨即整個爆開,四散的剔透碎片之間,傳出千千萬萬來自過往的歎息聲……向陽神蔑蔑一笑,化作光球,閃瞬間已經遠離──

 

 

  坐隱神將視野延伸進王國內所有的陰影之中,睜大了眼睛要找到雕刻家,好證明祂自己的清白。看了一隻裟蝶破蛹的時間,還是沒有任何雕刻家的蹤跡,卻看到五六百個健壯的工人,搬運著木材、梯子、繩子、鋸子、斧頭……一大堆的工具,正往巨穹樹的方向走去。坐隱神思考了一下,決定潛入影子之中,穿過闇走廊,出現在隊伍之中,跟著大家前進。

  坐隱神看見熟人,從最近的影子瞬移過去,說:「工程師,你和你的工程團這是要去哪裡?」

  工程師有些矮小單薄,原地跳了一下,差點摔了手上的水車模型,說:「啊!原來是坐隱神啊,呼,嚇我一跳。我是受了國王的命令,要帶他們去巨穹樹那邊檢查巨穹樹,查看情況並做加強工作啦。對了,樹守神的事,你們樹上三神都──」

  坐隱神說:「我們都知道了,就是我們發現屍體,才去告訴國王的。你有看見雕刻家嗎?」

  工程師往前走,說:「雕刻家啊,他是我們的好兄弟。一百個日出之前,我們工程團的人出國境之南外的灰水河,施工新設計的渠道水車,那時候我們工程團的人有跟他喝了好多甜瓜酒。但是,我們才回來,還沒回家就又接到這個任務,剛剛我們全部的人刻意繞路去找過他一次,他家空空的、門也開開的,根本沒看到人呀,不知道又到哪個石壇施工去了。」

  坐隱神跟上,說:「嗯……石壇啊,我怎麼沒想到。」

  工程師說:「沒想到也是正常啦,我曾爺爺的曾爺爺的曾爺爺的曾爺爺說,那是五千年前的上一代樹上神設的盾蟲結界,你們是他死之後才來的,自然是想不起來了。」

  坐隱神點點頭,說:「沒錯,石壇一直是雕刻家負責修繕的,還保存有上一位神的力量,能隱藏味道和蹤跡,甚至能夠阻隔其他神力,難怪我找不到了。」

  工程師說:「對了,我之前研究我曾爺爺的曾爺爺設計的房屋建造草圖時,發現角落的地方有紀錄,那時一晚上能通過結界的厄蟲只有十隻,現在怎麼結界的力量變弱了,每個晚上的厄蟲只少有五十隻,我正想著怎麼強化屋頂呢,做太厚怕掉下來,維持厚度怕厄蟲壓壞,嘖,坐隱神啊,還是你們三神再用神力幫結界補充一下能量,免得大家都心慌。」

  坐隱神說:「哎呀,樹守神一死,巨穹樹還能撐多久,你現在還擔心這個有什麼用呢?」

  工程師說:「嗯……這倒也是啊,現在說這個確實是晚了,你們樹上三神也要離開了吧,不過如此一來,我心中的疑惑也就永遠解不了。」

  坐隱神說:「什麼疑惑?」

  工程師大聲說:「沒什麼……就是我們工程團的人都認為,你們樹上三神其實根本不想把神力用在加強結界,可能是不想管我們的死活……就是這件事罷了。」

  坐隱神臉色稍稍陰了一陣,四周工程團的人都聽見了,全都轉過頭來望向祂,毫無掩飾地議論著,有的人說三神神力不足、有的人說三神自私、有的人說三神小器、有的說他們根本不懂結界、有的只是在笑……

  坐隱神說:「怎麼會呢?我們只是……早就預言到這件事了,所以才沒有做出不必要的動作罷了……」

  工程師聲音拉高,說:「喔,我還以為預言是巫師專有的能力呢。」

  坐隱神的臉色愈發難看了,說:「巫師只是個騙子,不要拿我們與他相提並論。」

  工程師和其他工人表情愈發輕挑,工程師說:「呵……原來你不是騙子,真是失禮了。對了,你找雕刻家有什麼事嗎?」

  坐隱神想了一瞬,嘴角微顫而笑,大聲說:「我已經查明了真相,雕刻家就是殺害樹守神的兇手,我正要去殺了他,為神,也為你們的王國主持正義。」

  震驚的表情在所有人臉上擴散。

  工程師說:「不可能!」

  坐隱神說:「為什麼不可能?」

  工程師停下腳步,大聲說:「雕刻家為了保護盾蟲結界,每天盡心盡力地尋找白靈石,不停雕刻新的鎮壓石像來維持石壇因結界的力量帶來的破壞,要不是有雕刻家在,早在力量消失之前,石壇就會崩解,結界早就毀了。不像你們樹上三神只擔心自己,雕刻家是最擔心我們被厄蟲殺戮的人,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殺了樹守神,不可能會害整個王國潰散的!」

  其他工人都圍了上來,大聲附和程師的論點。

  坐隱神說:「但是我是上面的神,我說了算,我做的所有決定,都容不得你們住在下面的人一絲半點的議論,懂嗎……?」

  工程師霍地睜大眼睛,說:「你這是在高壓統治,不是守護,更不是為了什麼正義!」

  工人們同樣為了雕刻家大聲抗議,氣氛宛如沸騰。

  坐隱神說:「其實,除了雕刻家之外,還有一個殺死樹守神的可能──」

  工程師說:「什麼可能?」

  坐隱神說:「那就是樹守神是你們工程團的人殺的,只要你們承認,雕刻家就沒罪了。」

  工程師說:「這、這、這,我們可是剛剛才回到這裡的耶──」

  坐隱神說:「重要嗎?」

  工程師手上的模型被捏得裂開,隨即用力摔碎,工程師揮拳往祂臉上揍去!坐隱神輕鬆閃開,後面肌肉賁張的所有工人全都動起手來,揮拳!踢腳!拿木頭砸!拿繩子綁!拿梯子砸!拿鋸子砍!……縱使他們戰力十足,坐隱神卻能在他們的影子之間穿梭,並操縱他們的影子從腳底往脖子延伸,如同充滿勁力的觸手般緊緊勒住,任憑徒手抓撐或是刀鋸割砍都無法鬆開,不一會就已經有一半的人跪倒在地,呼吸困難。

  工程師說:「所有人趴下!」

  聽到首領的命令,所有人雖搞不清楚原因,但是默契十足,傾刻間都倒在地上,影子被縮到最小,只有工程師還站著,坐隱神從闇走廊裡冒出來,就在工程師的身前,工程師已拿起肩上的木籤算籌刺向祂雙眼睛,坐隱神向後閃避摔地上,四腳朝天。

  坐隱神說:「你!」

  工程師說:「我就知道,是眼睛!」

  坐隱神把手用力一揮,一股黑色的影子衝向工程師,迅速流經的頭顱與肩膀之後消失,工程師頹然倒地、手脫落,剛剛黑影觸碰過的部位已經消失成一個大缺塊,鮮血直流。

  所有工人驚嚇之餘,少數幾個人想從地上爬起來卻軟腳,能爬起來的人,有的趕緊拔腿狂奔想要逃離,有的人則更是衝向坐隱神,做最後的報復。

  坐隱神四肢伏地,說:「低伏地面的黑暗使者,聽我的號命,解放吧……吞噬吧……把我眼前的這些驕傲自大的愚昧之軀,帶入永恆的黑暗中,消散……」

  廣大的黑影從坐隱神的手掌和腳底向外奔流,瞬間已經擴張開來到每個人的腳下,每個人開始下沉,本以為是陷落,沒想到卻是溶解,五六百個工人無不痛苦叫喊,不到三片落葉落下的時間,所有帶有血肉的物體,除了坐隱神,全都已經不見蹤影。

  坐隱神收回影子,起身,說:「為什麼……?為什麼要惹我呢……?」

  盾蟲結界有些不穩,空氣間傳來力量閃爍的嗡鳴聲,坐隱神隨即化作黑影,往最近的石壇而去……

 

 

  一陣風、一道光、一混黑影,疾馳的三神又在空中相遇。

  莫頂神說:「我知道了,兇手就是雕刻家。武士殺了牧場主要搶肉吃,呵,我一時興起殺了武士,他死前說,雕刻家後來又跑到樹上去了,一定是去收拾他佈下的機關,等等看完結界的異狀之後,我就要去問那個、那個、那個……那個誰?他最知道一些機關、結構的事了,問他準沒錯──」

  向陽神說:「你說的是工程師……」

  坐隱神說:「工程師已經死了,連同所有工程團,他們告訴我雕刻家可能藏在石壇之後又激怒了我,我就殺了他們。」

  莫頂神說:「喔,那我就不問了。石壇啊……還真沒想過……」

  向陽神說:「我也把樹人殺了。」

  坐隱神說:「你怎麼能夠辦到?」

  莫頂神說:「是啊,怎麼可能?」

  向陽神說:「她大意了,我還沒遠離,她就把霧打開了,這應該是對待你坐隱神的習慣吧,可惜,她忘了,在她面前的是我向陽神。」

  坐隱神說:「那、那拿到水晶骷髏了嗎?」

  莫頂神說:「哈!我就知道!想從那陣詭異的迷霧之中脫身,根本難上加難,我從來不進去的,就你坐隱神連命都不要,三兩個日落就去拜訪,那個樹人身上的力量與你很接近,你一招之內根本拿不下她,只好去找她交朋友,原來就是想要拿死魂的水晶骷髏啊。」

  向陽神說:「我已經把它毀了。」

  坐隱神說:「你……這真是太可惜了!」

  莫頂神說:「哪裡可惜,死魂能量只有你能吸收,毀得好!」

  向陽神說:「我們之間,可不能被你槍先,否則,可能就只剩下一個神了。」

  坐隱神說:「哼,你們少亂想!我是想吸收水晶骷髏的魂力之後,把結界的力量修復。」

  莫頂神說:「哈哈哈,我聽你鬼扯──」

  向陽神說:「你敢說,我還真不敢聽。」

  坐隱神說:「哼……那樹人有沒有給你謎語,她這個人最愛玩這套了,很煩……」

  莫頂神說:「呵呵呵呵呵……說出心裡話了吧。」

  向陽神說:「有,她問我知不知道王國境內有多少人,說是答出來就會知道殺死樹守神的兇手是誰,我已經算過生命之火了,是八萬九千四百八十二人,但我還是不知道是誰殺了樹守神。」

  坐隱神說:「嗯?感覺,好像有點多呀。」

  莫頂神說:「你算錯了。我每天坐在樹頂,天天玩這些風給每個人都惡作劇一次,昨天的數量扣掉武士、牧場主、樹人、工程師和工程團,王國裡包括懷孕在肚子裡的的孩子,有八萬八千四百二十人。」

  向陽神說:「差一千多人,差太多了吧?怎麼回事?」

  坐隱神說:「我看,這一千人就是關鍵,樹守神就是死在這一千人手上。」

  莫頂神說:「一千人?可是雕刻家加上他的學徒,一共也才二三十人,這不對啊……」

  向陽神說:「不管了啦,反正石壇只有十個,一一搜查,找到那個雕刻家,之後就各憑本事了。」

  坐隱神說:「又是比速度……」

  莫頂神說:「這根本就不公平……」

  三神一一繞著國境外圍移動以檢查石壇……石壇的結構都是一致的,底層用一百二十一塊黑色不動岩排成一個正方形,差不多十個人手臂張開可以圍起來的大小,中間層用灰角砂溶成石磚堆疊,形成中間高高突起的形狀,最上層用大量其實很稀有的白靈石雕刻,中間最高的位置是一座跟人差不多高的獸神鳥雕像,其餘的則是雕刻出佈滿螺旋雲紋的石柱與石階,形成一個完全用岩石打造的祭壇,一個接著一個,終於在第五座石壇的臺階上裡找到了。

  雕刻家渾身沾滿白色的石粉,幾乎看不見黑色的肌膚,他蹲在石壇裡,正在打造新的獸神鳥雕像的爪子,先唸了上一代樹上神代代傳給雕刻家一脈的咒語,神力發出淡淡的光,退離損壞的部份,雕刻家把新雕好的部份替換上去,用鑿子、木槌敲打,稍稍修整,確定完全密合之後,再將咒語反唸,讓神力回流,雕像更加完整,神力也施放得更加順暢,光芒也似乎更盛了些。只是雕刻家的技術雖好,雕像的缺損和裂痕卻是太多了,根本修補不過來,依舊不時閃爍著,不甚穩定。

  向陽神首先現出真身,踏上地面,說:「雕刻家,終於找到你了,靠著白靈石裡面的力量隱藏蹤跡,聰明啊。」

  雕刻家說:「怎、怎麼了?我、我──」

  坐隱神也現身,祂走得更前面一些,說:「過來吧,我們有事要問你。」

  雕刻家站起身,說:「怎麼兩位樹上神都來了,我只是在修理石壇而已,並不是要躲藏──」

  一陣風帶著一片薄薄的鐮葉,從草地上徐徐吹去,半途突然加速,像是一支飛刀往雕刻家的咽喉直衝,吹到了石壇上方,銳利的風全被一股獨特的結界力量吸收下來,鐮葉卻不然,繼續往前飛,雕刻家被嚇得側身摔在地上,葉子劃傷他頸側的皮膚,滲出幾滴血珠。

  莫頂神終於現身,說:「太可惜了,我以為能率先搶下你的命呢。」

  向陽神說:「莫頂神,你又偷跑。」

  坐隱神說:「隨便啦……」

  莫頂神說:「反正沒成功……嗯?」

  石壇吸受了風中的神力之後,變得比剛剛又更亮了些。

  向陽神說:「原來啊!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吸收我們的神力,好維持結界。但是,你整個都錯算了,巨穹樹看起來是一棵樹,其實是由千萬種樹木糾結在一起長成的,沒了樹守神的整理,巨穹樹在第一百個日落時就會枯黃一大半,第兩百個日落時,落葉會把王國整個埋住,第三百個日落之後就遮不住陽光了,第四百個日落時就長不出任何果子,沒有食物,連厄蟲都會飛光,第五百個日落時就會整個傾倒,把王國整個壓垮。蠢貨,只有結界的王國,根本沒有意義。」

  雕刻家忙立起身邊的大石板,拿著石鎚,防守著下一片葉子,說:「不、不用你管,你們只不過是想殺了我,我、我知道,上一位樹上神有留下一段話,在我們雕刻家族裡流傳,祂說,要是人謀殺了神,就會成為充滿罪惡的弒神者,神的力量會化作詛咒轉移到弒神者的身上,讓弒神者永遠不能入睡,而另外的神,只要殺了弒神者,就能夠把詛咒再度轉化成為神力,讓自己更加強大。現在,你、你們三位樹上神,只要共同使用神力,讓白靈石中結界的能量再度填滿,讓力量強大到石壇不再吸收神力,你們就能殺了我了。」

  坐隱神說:「你知道的倒是很多,是啊,我們就是來殺你的,可惜,這一項是個比速度的比賽,對我坐隱神來說,從來沒有優勢,我根本就不想出手,只是想結束這場鬧劇罷了。」

  莫頂神說:「呵,比速度,你的影子可從來沒贏過。不過啊,算一算,其實很划算,結界的力量雖然就快要擋不住厄蟲,但也只限於晚上,距離崩潰還遠的呢,基本上只要我和向陽神各出一半又一半的力量,就能整個填滿,之後,誰殺了弒神者,就能得到樹守神完整的力量,這可是比付出的還要多得太多了,向陽神,你說呢?」

  向陽神說:「確實。不過,沒殺死弒神者的人,就會變成三神之末,力量不到另一個神的一半,完全無法抗衡,說不定立即會被殺,被吸收,這也是風險。」

  坐隱神向著石壇走去,觸摸結界,說:「唉,放心吧,你們無論是誰得到了樹守神的能力,我都會幫另一個神的,否則你們其中一神連續吸收兩個神之後,我就算現在不出手,也不是對手了,放心去做吧,去吧,快一點,我厭煩這個遊戲了,快點吧,這個結界流失得很快,愈晚做,神力損失愈多。」

  莫頂神說:「決定好了嗎?」

  向陽神說:「好,那就是我們兩個神了,來吧!來比比看吧!看我的光速和你的風壓,誰快。」

  坐隱神低聲說:「雕刻家,跟你說一件事,你的好兄弟工程師和整個工程團,他們為了保護你殺神的罪名,全都下跪跟我懇求,希望我坐隱神拯救你,用神力幫你解除弒神的罪,他們好誠懇,所以我就騙他們,跟他們說,只要把自願跟我的黑影融合,就能讓他們發揮願望的力量幫你,他們好蠢,每個人都照做,自願把我的黑影吞進肚子,然後……然後……」

  雕刻家不禁發抖,說:「然後怎樣……」

  莫頂神說:「坐隱神你讓開吧,我們要動手了,可不想你受傷啊。」

  向陽神說:「我們都從這裡動手,距離一樣才公平。」

  坐隱神手中的黑影浮出工程師的面孔,說:「他們都死了,我直接捏爆了他們的心臟,噗滋、噗滋、噗滋!全死!好玩得不得了──!」

  莫頂神說:「坐隱神?」

  向陽神說:「可惡!」

  雕刻家說:「你──!」

  雕刻家雙眼圓睜,牙齒差點咬出血來,用力推倒石板,揮出手上的鐵鎚往坐隱神的腦袋上砸。坐隱神要閃不閃的,故意被打中肩膀,退了半步,直到雕刻家的手指出了結界,坐隱神渾身的黑影立刻纏上,緊緊抓住他的指節一扯,激動的雕刻家整個人被拖出了出來,黑影從手臂纏繞過去緊勒,並化成鋒利的影錐,往雕刻家的咽喉直刺!

  坐隱神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將是最強的神!嗯……?」

  莫頂神說:「哇!太厲害了!」

  向陽神說:「卑鄙!」

  四周樹林突然十幾支錐箭飛射而來,輕而尖銳,幾近無聲,準確地飛向三神,影子、旋風、光芒,三神差點不能阻擋,三神望去,只見一條白色人影拿著樹皮盾牌,急速往樹下一跳,盪著繩索樹藤,消失在斑駁的樹影裡。

  坐隱神說:「可惡!」

  莫頂神說:「什麼人?」

  向陽神說:「坐隱神!」

  坐隱神卻立刻化作黑影,拋下雕刻家,往樹林疾追去。

  莫頂神看著地上,說:「這是……這是射向樹守神的箭,難道他才是……」

  向陽神抓住被勒暈的雕刻家,說:「他身上沒有詛咒,樹守神不是他殺的──」

 

 

  坐隱神的黑影在樹林中追著白色人影飛竄,可惜樹影太零碎了,不能進入闇走廊移動,始終拉不近距離,後面一陣風吹來。

  莫頂神說:「哈哈,坐隱神,你這次比以往更加沉著,可惜,對方也不是簡單人物,我是亂來慣了,但你不同,這一出手啊,向陽神就不會再讓了,我們都知道,要不是祂喜歡比賽感覺,只論速度和準確度,沒人能比得過祂。」

  向陽神化身的光芒從樹林上方高速飛過,說:「衝啊!他是我的!」

  坐隱神說:「哼……剛剛那個情境,你也是一定會輸的,但我就是見不得那個四肢發達的白痴,變成最強之神。」

  莫頂神說:「不如跟我合作?怎麼樣?考慮一下吧……」

  白色人影在特定的地方設下了不同的機關道具,繩索、滑索、彈射器……一個接著一個,不停串連,白色人影一路飛奔,又憑藉著地形地勢不斷改換絡線,轉彎、迴轉、掉頭,讓速度太快以至於轉彎不便向陽神幾次慢下速度,終於後面靈活的風也追上了。

  向陽神提神防備,說:「可惡!」

  白色人影踩上用彎曲的樹木做成的彈射器,割斷壓制的繩索,樹幹瞬間一振將人彈出,一舉衝出樹林。

  坐隱神用盡全力加快速度,說:「嘖!」

  兩神已追了出去,坐隱神趕緊隨後跟上,卻發現兩神又已顯出真身,面對著另一座石壇。石壇中,白布蒙面、身穿雪白毛羊的男人,有一雙紅色的眼睛,他背著一長管陶製的吹箭筒,坐在殘破的獸神鳥白靈石的雕像上方,石壇裡坐了滿滿二三十個人,每個人都神情緊張,各個一身斑斕的衣服還點綴了動感的毛球和飄逸的羽毛,抱著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牛皮波通鼓。坐隱神也趕忙現出真身。

  莫頂神說:「哇!是王國裡最傑出的波通鼓樂團,竟然整團都到場了,我最喜歡聽他們演奏了!我好像記得他們是不能一起演奏的吧?但是忘了是為什麼了呢?」

  向陽神說:「這也能忘,因為他們一起演奏會引來厄蟲啊。」

  弒神者踢了一下腳邊坐著的鼓樂師。

  鼓樂師說:「沒、沒、沒、沒、沒錯,這裡是十個石壇裡最薄弱的一座,只要我們全部開、開始演奏,巨穹樹上的惡、厄蟲就全部往這裡衝,撞出一到裂縫,把你們都咬死。除非、除非你們把神力灌進石壇,加強結界防禦,這樣你們就能殺了他這個弒神者,讓我們不打鼓。」

  坐隱神說:「呵,可笑,你們這群樂師聽著,你們全都不準打鼓,否則,我把你們的親朋好友全部殺光。」

  弒神者又踢了五下。

  鼓樂師說:「我們被下了蠍子毒,不打鼓就會死。」

  莫頂神說:「你們死一死總比死更多人好吧,反正我沒差。」

  弒神者又踢兩下。

  鼓樂師說:「我、我知道,有樹守神控制樹木與厄蟲溝通,厄蟲原本是不會咬神的,但是只要牠們一進來,就會發現樹守神死了,祂死了,厄蟲也就失去控制,你們已經沒有保護了。」

  莫頂神說:「錯了、錯了,我們還有自己的神力,幾隻蟲威脅不了我們。

  向陽神說:「沒錯,你們不要打鼓才是最好的選擇,不然──」

  坐隱神說:「你們沒看見他們的耳朵被樹膠封住了嗎?他們聽不見,這是計畫好的,鼓樂師說什麼話都是由弒神者操縱的。」

  弒神者又踢七下。

  鼓樂師說:「考慮好了嗎?」

  莫頂神說:「弒神者啊,我真好奇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做什麼啊?一連串的行動簡直是自殺,完全莫名其妙嘛──」

  向陽神說:「別多說了,我絕不聽弒神者的威脅。」

  坐隱神說:「反正,到時候結界崩潰了,慘的是他們,我們能離開,他們可沒地方去了,只等結界崩潰了之後,弒神者就……」

  三神心中都已經打定主意,原地佇立,等待著事情發生。

  弒神者紅色的眼神彷彿有火焰在流轉,把腳點在鼓樂師的肩上不放開,鼓樂師拍了拍身邊的鼓樂師,被拍的人又拍下一個,一個傳一個,心中默念不同的節拍倒數,最後,同時將手掌拍在牛皮鼓面上,砰一聲巨響!隨即展開了各自的節奏韻律,小鼓像是響脆的雷、大鼓像是低鳴的地響、高鼓像是深谷的迴音、低鼓像是飛亂的語言,所有的鼓聲都像是人的心臟聲一樣,無比鮮活響亮!

  巨穹樹上,結界以外,成千上萬的厄蟲聽見了鼓聲音,全都低頭俯視,被吸引了注意力,遲疑著人的心跳聲怎能如此之大。第一隻厄蟲起飛,隨之千千萬萬隻厄蟲隨之離開樹幹,嗡嗡嗡嗡拍打翅膀的聲音從猛然壓下,彷彿是天空因恐懼而發出的顫抖。

  從地面看去,高空中,無數個黑點像是下雨一樣從樹影之中衝下,遠遠的就被一道無形的牆壁所阻擋,一個個黑點紛紛被能量反彈,但是鼓聲不斷,黑點回頭之後再次衝撞,靠近樹幹、接近接中心的地方,無形的牆壁被打出一道道的閃光,角落上的一個區域被撞得特別密集,結界出現裂縫的同時,閃爍著的獸神鳥的白靈石雕像也有些剝落,所有的厄蟲彷彿聞到了結界中的味道,全部的黑點都往裂縫匯集起來,撞擊在結界上的閃光一陣又一陣,彷彿是白日的閃電,裂縫愈來愈大,終於被突破,黑點全都擠鑽了進來,朝著鼓聲逼近而來。

  黑點愈來愈大,逐漸可以看得清形狀和顏色,堅硬的甲殼、高速振動的翅膀、密集的複眼、轉動的觸角、有力的顎齒、尖銳的口器、帶毒的尾刺、飛噴的毒汁……不同種類的厄蟲成群結隊,愈來愈近、愈來愈大,小的像狗一樣,大的比牛還大,厄蟲全部衝了過來,看見三神,先是繞了一圈,確認了空氣有樹守神死亡的氣息,張大了嘴巴就咬!

  莫頂神迴身轉圈,駕著旋風飛上半空,說:「狂風啊!怒颺啊!化作透明的刀刃供我揮砍,無盡地迴旋,斬破吧!」

  銳利龐大的風刃四處遍布空中,無堅不摧,厄蟲一經觸碰立刻被剖開、切斷、碎裂,殘肢與黏液四處噴散!

  向陽神兩手一拍,兩手向外一揮,變出九十九個分身,說:「華光啊!熾燄啊!我雙眼之中不能容下之物,全部都化作灰燼吧!」

  分身各自行動,雙手射出精純的能量光束,非常精確地向天上射擊,例無虛發,被擊中的厄蟲立刻劇烈燃燒,扭曲掙扎,還沒落地就已經飛灰煙塵!

  坐隱神盤腿坐在地上,高舉雙手,地上的黑影透過暗走廊,不停往祂身上聚集,說:「暗影啊!深淵啊!低伏不再是歸宿,成為我的手,為我攫取一切吧!」

  影子從地上散開成一片墨黑,凝聚出無數雙巨大的手,在空中揮舞、抓取、拍打,被完全擊中的厄蟲瞬間被黑暗吞噬,消失無蹤,只被掃中的厄蟲也立即被去掉一角,重傷而死!

  石壇結界裡的鼓樂師們雖不會受傷,卻被如同末世一般的激烈戰況嚇得閉上眼睛,鼓聲因而逐漸變小。

  弒神者跳下獸神鳥的雕像,拿出一根錐箭,把每個鼓樂師耳中的樹膠挖掉,說:「傻呀你們,只要三神把所有厄蟲都殺光了,不就不需要結界了,那麼一來,我也會給你們解藥的,只要繼續演奏,不管最後要逃跑、要重建,你們就是這個王國的恩人了呢。來吧,加大聲音吧!」

  鼓樂師們覺得非常有道理,打鼓打得更加賣力,厄蟲源源不絕地穿過結界進來,幾乎遮擋住天空,在神力的摧殘之下,它們的殘屍餘灰也幾乎遍蓋大地……

 

 

  人民說:「看啊!」

  幾千幾百個弱小、毫無戰力的王國人民,正爬在巨穹樹上滿佈的繩梯和棧道,他們本來全都忙著採集水果向下傳遞,準備運送到樹下的倉房之中儲存,做為整個王國最重要的糧食。當他們看見厄蟲在結界之外衝撞的時候,心裡還不太擔心這從未見過的異狀,直到出現裂縫,才覺得大事不妙,趕緊要撤退,無奈樹太高,根本就來不及逃。

  小一點的、弱一點的厄蟲,或許是察覺到三神強烈的力量而膽怯,或許牠們原本就是其他厄蟲的食物,或許只是吃膩了水果想換換口味,只想要先吃一小口作為嘗試──牠們轉而被旁邊的這些肉吸引,飛去抓他們,有些人當場就被咬碎吞下肚,有些人直接被叼走,更多的人是在驚慌失措之中從巨穹樹上摔了下來,一個接一個,把樹下的果倉壓得破爛。

  有些躲在樹洞裡的人民逃過一劫,看見絕大部分的厄蟲衝了進來攻擊三神,三神以神力強勢回擊,人民們頓時鬆了一口氣,認為三神很靠得住,盡心盡力保護人民,直到聽見另外的樹洞傳來大吼的聲音。

  隱藏的聲音說:「你們看!三神故意打鼓引誘了厄蟲來,用神力殺著玩!卻一直不願意幫結界補充力量,幫我們完全把蟲堵起來,放任那些蟲吃我們!簡直是不顧整個王國與人民的死活嘛,太過分了!」

  另外幾個山洞也傳來類似的評論,一波又一波,使他們紛紛認同起來,改變了原本的想法。

  厄蟲被旋風、光束、影手同時打亂的空隙,幾個人民趁機向外衝,躲著厄蟲的視線,以犧牲了幾個人作為誘餌,終於抓住運送用的溜繩,一跳向下滑,逃下巨穹樹去。第一眼就看見滿地的屍體,醫者掐碎了杖上的所有聖果,稍微抵擋住厄蟲,還是被落來的人一屁股壓的血肉糢糊。有人忙著往屍體砸爛的水果倉房裡救人時,更發現了在倉亭中乘涼的皇后、王子、公主們也都亭頂的石塊砸得頭破血流,絲毫沒了生機……人們趕緊抹上泥巴,掩蓋身體的氣味,一路找到山洞,要尋求巫師的意見,巫師卻是抓著脖子口吐白沫、雙眼翻白,像是因為吸了過多的迷幻草,中毒了,想拿他拐杖上的解毒石給他含著,卻找不到,直到巫師抽搐了兩下,嚥氣死後,才發現解毒石早在他的口中,他是被噎死的。

  一行人到處尋找國王,終於在被風砍斷的樹林邊緣,找到了國王與王國的軍隊,他們正檢查著武士的身體。

  人民派出了一個代表,把事情的經過都說了……

  國王聽了之後,肌肉緊繃,難掩渾身的怒氣,說:「可惡的樹上三神啊!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請祂們幫結界補充能量,他們都不願意,現在樹守神死了,我們要爭取時間、準備戰力逃亡,祂們先是殺了我手下最強的武士,殺了我最好的工程團,如此,我拿什麼自保,拿什麼重建!現在竟然還故意引厄蟲打破結界,只為了……玩!竟讓厄蟲吃我的人民,連醫者……連我的妻子和孩子……這個仇……我身為王國至高無上的國王,我絕對要報仇!」

  同樣憤怒的三千大軍隊同時大喊!

  人民顫抖著說:「國王,祂們很強的,連厄蟲都不是對手,我們……我……不如……不如……不如……」

  國王說:「不如怎麼樣!」

  人民說:「不如我們趁著祂們引開厄蟲的注意,我們就逃走吧,逃到灰水河去,聽說那邊有魚、有水菜,我們可以在那邊生存下來的──」

  國王說:「這……」

  隱藏的聲音從遠方大聲說:「三神已經瘋了!說是要殺光所有王國裡的人啊!大家快逃啊!」

  人民說:「這、這……不至於吧。」

  國王說:「好啊……逃……不可能!但是你說得很對,我們可以趁著祂們被厄蟲引開注意的時候進行埋伏,偷偷地殺了祂們。」

  人民說:「可是……弒神的詛咒……」

  國王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詛咒?這三個惡劣的神,是我們王國最大的詛咒!祂們在哪裡?」

  人民說:「祂、祂們在王國西北角,最脆弱的石壇那邊……」

  國王說:「全軍──!出動──!」

  吶喊聲中,軍隊遠去。剩下的人民互向看著彼此,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三神的神力十分充沛,厄蟲的數量源源不絕,只有結界的裂縫愈來愈大,即將要崩潰了。

  莫頂神從天上下降至地面,說:「飛太高了、飛太高了。」

  向陽神的分身各自融合,往真身匯聚,說:「哼,等到結界完全裂掉,整個石壇中的力量就會完全散失,各自準備好吧。」

  坐隱神也收起黑影,露出真身,說:「你們啊,也戰鬥得太投入了吧,難道就沒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嗎?」

  莫頂神說:「什麼事?快說來聽聽。」

  向陽神眉頭一皺,忙看向石壇空蕩蕩的獸神鳥石像,說:「弒神者不見了!你怎麼不早說!」

  坐隱神說:「說?我是想說,還想直接追上去呢。但是,厄蟲實在太多,自保雖然沒問題,根本空不出手,一個鬆懈就是被咬殺,看來我們算錯了,弒神者的謀略很不一般。」

  莫頂神說:「那現在怎麼辦?」

  向陽神說:「可惡,只剩一個辦法了。」

  坐隱神說:「沒錯,只能給結界添加一點神力,堵住裂縫,我們才能空出手來殺他了。」

  莫頂神說:「可要是他再來一次怎麼辦?他又躲在石壇裡,我們還不是又得照做,根本拿他沒辦法。」

  向陽神說:「放心,最好的鼓、最好鼓樂師、最弱的石壇都在這裡,我們等等把這石壇……不,把所有的石壇的結界之外再設一個結界,看他往哪裡躲。」

  坐隱神說:「嗯……向陽神,聽你這十拿九穩的口氣,是不是已經掌握住他的生命之火了?」

  莫頂神說:「喔呦,來這招。」

  向陽神說:「沒錯,我是已經鎖定了,但是放心,我不像你們,一個愛亂來、一個愛作弊,這次你們都聽我的,來一場絕對公正的比試。」

  坐隱神說:「哼……」

  莫頂神說:「那就輪流往結界添加力量了,我先。」

  風壓衝向石壇,白靈石發光,結界的裂縫小了一點。

  向陽神說:「換我。」

  光束射向石壇,白靈石發出更多光,結界的裂縫又小了一點。

  坐隱神說:「再來是我。」

  一球黑影扔向石壇,擊中之際突然轉彎──

  莫頂神說:「哈!」

  向陽神說:「你──!」

  轉彎的黑影往向陽神身後打去,向陽神趕緊將光芒集中在背後,以免被吞噬,一瞬間,忽略了前方厄蟲的攻擊,一隻尖囓獨角鐵甲厄蟲一口咬下了祂的右手臂,登時金黃的鮮血與能量四處飛濺!

  坐隱神催加力量,說:「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副自以為了不起的嘴臉!莫頂神,快!」

  莫頂神手一揮,風刃射出,說:「幹得好啊,哈,我來給他再補一下!」

  向陽神身上燄與光狂爆,說:「你──們──!」

  坐隱神忙向後一閃,左腿膝蓋以下被風刃切了下來,黑色的血流得像沙,祂說:「莫頂神──!你!」

  莫頂神說:「我本來就是隨便亂搞的啊。呵呵呵呵,這下我是最強的神了!」

  向陽神展開神力尋求脫身,說:「啊──!」

  坐隱神放棄追殺,忙要潛入暗走廊之中,說:「我會報仇的……絕對……」

  樹林間,發出砰一聲響亮振動,一陣氣勢無比威猛的箭雨衝了過來!

  國王用足了力氣大聲說:「殺啊!」

  莫頂神將旋風纏繞身體,擋住所有的箭與厄蟲,說:「箭是我的專長,厄蟲是下賤的生物,沒有任何神、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陽神化作光球逃跑,說:「還未必呢──!」

  坐隱神完全潛入黑影,說:「還有弒神者……」

  一隻尖囓黃金甲蟲衝破旋風屏障。

  莫頂神被甲蟲的獨角刺傷了頸子、劃破了臉、眼睛也瞎一隻,銀色的鮮血像洩露的風,說:「我的眼睛!怎麼了?啊!是剛剛咬了向陽神的那隻厄蟲,牠、牠竟然進化了!」

  向陽神遠遠發出痛快的喊聲……

  坐隱神深深發出冷冷笑聲……

  莫頂神趕忙化作風脫逃……

  尖囓黃金甲蟲渾身的力量無處宣洩,看見國王穿著銅甲,拿著一柄大鐵斧和一柄小金斧衝過來,威風凜凜的樣子,振動器巨大閃耀的翅膀衝過去,從國王身側飛過,被金斧砍出一道傷口,和三千軍隊戰鬥在一起!

  鼓樂師見到國王,全都停止打鼓,站起身,引發了體內的蠍毒,一時洶湧的感覺衝向腦中,眼睛、耳朵、鼻孔、嘴巴都噴出血來,全部倒地死亡。

  結界外的厄蟲聽不見鼓聲,不再往內衝。結界內的厄蟲察覺到更高等的厄蟲出現,恐懼的本能驅使,立即掉頭離開。兩股神力加持之下,防蟲結界的裂縫終於被填補起來。最後的黃金厄蟲胡啃亂咬,殺了幾百個人,最終,六肢關節或被截斷,或被刀槍固定住,翅膀也被卸下,無反動彈,受傷的國王打斷了鐵大斧,雙手拿著金小斧往牠頭上猛砍,砍出一道裂縫,再砍碎牠的小腦袋,在殘軍注視下振臂歡呼時,甲蟲的黃金外殼被體內無出宣洩的神力炸碎,銳利的碎片飛刺出來,穿過所有血肉之軀,片刻之後,國王與王國軍全部頹然傾倒,趴在地上,等待腐爛……

 

 


  天漸漸暗了下來……

  莫頂神化身一道東倒西歪的風,跟著地上黑色的血沙亂竄,說:「在哪裡?在哪裡!弒神者在哪裡?坐隱神你在哪裡?向陽神你到底在哪裡!」

  向陽神化身的光明明滅滅,感知著那道生命之火的方向前進,說:「我要殺了你,我要補充力量,我要樹守神的神力!現在就要,我自己一個神獨得。不要跑!我殺了你之後,再來殺其他兩個神!」

  坐隱神的陰影跟著金色的血跡移動,血液愈來愈多,一抬頭,已經追上了,說:「向陽神……你別想一個人獨占力量,我會阻止你的,我要殺了你!然後,我要殺了莫頂神!」

  光芒與黑暗纏繞在一起,威力雖不同以往,但糾結勒逼,壓制脅迫,依然非常激烈!柔軟的黑影膨脹縮小之間蠶食鯨吞,沒有定向,沒有定型……尖銳的光焰不停穿刺掃動,戳擊切割,無孔不入!

  白布蒙面、身披雪白毛羊的弒神者站在一旁,沒有任何結界保護,一雙紅色的眼睛就是看著而已。一道烈風劈來,弒神者不驚訝也不恐懼,不閃躲也不迴避,就那麼站著。光燄與黑影卻同時奔挪過來擋下這足以致命的風力。弒神者頭髮衣服晃了一晃,安然無事。

  向陽神說:「休、休想!」

  坐隱神說:「不能讓你得逞……」

  莫頂神說:「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向陽神說:「不、不可能讓你們獨占力量!」

  坐隱神說:「損耗太多……差距太大了……誰拿了樹守神的力量都能輕鬆消滅其他兩神,誰都不能靠近弒神者……」

  莫頂神被燄光和影子突擊,趕緊施展風壓抵抗,還是被捲了進去,說:「不要鬧了啦,真是……我保證不會殺你們,還會把力量分給你們,快停手!」

  向陽神說:「我、我也保證,那給我好了!」

  坐隱神說:「莫頂神你剛剛還偷襲我……你的保證就是屁!向陽神你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裡,我也絕對不讓你得逞!」

  莫頂神說:「你膽敢說我是屁,我要殺了你!」

  向陽神說:「坐隱神你一肚子烏漆抹黑的,一點陽光都不能見,鬼心思一大堆,誰、誰看得起你啊!還有,莫頂神,沒錯,你就是屁!」

  坐隱神說:「屁──!我最恨人說我是屁!」

  莫頂神說:「可惡啊!你們兩個都該死!風啊!」

  向陽神說:「光啊!」

  坐隱神說:「黑影啊!」

  三個神,三種神力扭轉在一起,戰得不可開交……各發揮全力之後,力量加速流失,風變弱了,光不停閃爍,黑影愈縮愈小,終於各自分開,三個神脫力在地上臥坐,失去應有的神采,變得枯槁萎縮、萎靡孱怯,設法從天地之間借取一絲絲自然的力量,妄想著要恢復以往的力量。

  弒神者說:「總算啊……」

  他脫下白色面罩和羊毛披風,露出一身白得發亮的皮膚,拿出背上的吹箭筒,放入三根毒針,火紅的眼睛瞄準著這三個神。

  莫頂神說:「等等、等等,不要動手,你、你是誰啊?」

  向陽神說:「動手,殺我,我不怕!」

  坐隱神說:「嘖,動手可以,但是讓我們死得明白吧,你到底是怎麼籌劃這一切的?」

  弒神者盯著祂們思考了一下,用平穩的聲音說:「好吧。」

  三神趕緊試著凝聚力量。

  弒神者說:「我是白恙人,被認為不應該存在於這個王國、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人。」

  莫頂神說:「白恙人?有這種人嗎?我每天對全王國的人惡作劇,怎麼都沒發現?」

  弒神者說:「有的,我們原本有很多人,是個大部落,但是我們只配生活在腐敗骯髒的角落,沒有人、沒有神會注意到我們,因為我們怕一旦被發現,就會受到迫害,就算我們的人很多,並竟還是沒有整個王國的人這麼多,我們只能隱藏起來,在沒人看得見的地方生存著。」

  向陽神說:「啊,一千人!你們就是樹人謎題的答案!」

  弒神者平穩的聲音稍稍高了些,說:「樹人,她該死,你殺得很好。」

  坐隱神說:「她怎麼該死?」

  弒神者說:「她掌握著死靈的水晶骷髏,卻不願意接納白恙人的靈魂,只因認為白恙人污濁,害得我們的呢喃無處可去,讓靈魂只能在每個白恙人的夢中才能免受自然生命之力的灼傷……你說她該不該死!」

  莫頂神說:「可是你們真的長得不一樣耶,白色的……」

  弒神者說:「閉嘴,其實我們與正常人沒有什麼區別,只是比較怕光而已,人們就我們冠上髒污、不純潔的污名,讓我們受到迫害,該死,今天死的所有人都是我計算好的,他們都該死。」

  坐隱神說:「全部都是你計算的……?真的假的……不妨,你說說,你們受到誰的迫害,誰該死?」

  弒神者說:「你們還真是想拖延時間──」

  莫頂神說:「武士!他是我一時興起殺的,這是你計算的?」

  弒神者說:「當然,你莫頂神啊,看似變化無常,其實最好猜了,只要抓準你的第一個念頭,你就一定做相反的事。」

  向陽神說:「那,武士他也該死嗎?」

  弒神者說:「武士和他帶領的軍隊,最喜歡拿我們白恙人當作活靶,說我們在夜裡特別顯眼,每個夜晚就會射傷一個人,每五個夜晚會射殘一個人,每三十個夜晚會射死一個人,你說他不該死嗎?」

  坐隱神說:「那工程師呢?我會殺他,你也知道?」

  弒神者說:「工程師平時就看不起你,其實工程師自以為聰明,誰都看不起。但是你坐隱神特別自卑,他對你特別厭惡,你殺他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你連工程團都殺了,這樣剛好,這一夥人做水道,刻意避開了白恙人的村子,說是怕我們先喝了水會傳染,讓所有人變白,害我們每天都口渴,好多人為了喝水,被軍隊抓住而死,也有人被渴死,所以,他們也該死。」

  莫頂神說:「那……牧場主呢?」

  弒神者說:「國王要逃,必定會殺牧場主,帶著肉離開。而且,難道你們都沒發現嗎?牧場雖大,人手卻很少。」

  向陽神說:「的確是,怎麼回事?」

  弒神者冷冷地摳了摳吹箭筒,說:「因為他僱用白恙人,報酬是每人每天一碗清水,為了活命,我們拼命做,還想多換一點食物,累死了許多上年紀的人,最後只換來一隻病死羊的羊毛皮,就是地上這一件披風。他也該死吧?」

  坐隱神說:「那醫者呢?他救人無數,怎麼就該死?」

  弒神者說:「一千個日出之前,王國爆發瘧痢,明明只要一顆聖果就能解決的事,他卻說已經剩最後一顆,以防萬一,不能用,只開給我們次等的薰藥,害我們死了三百個人,後來,長出第二顆聖果,我去求他,他卻說要先救王宮裡的人,不給我們用,又死了三百個人,你說他該不該死。」

  莫頂神說:「那、那巫師呢?」

  弒神者說:「同樣的一場瘧痢,他竟然裝作好人,給我們開了毒藥,想一次殺光我們所有的人。所幸,他根本看不到前方,我很輕鬆就把他的解毒石偷過來,換成顏色一樣,但遇到水就會膨脹的吸水石,除了幾個孩子,我救了全部的人。我知道他會死,但是不知道就在今天。」

  向陽神說:「這確實該死……那皇后……?」

  弒神者的聲音像冰,說:「她是我姊姊。」

  坐隱神說:「她一直說她是獨生女啊。」

  弒神者說:「她不是,而且她每生一次多胞胎,就會有一個人是白恙人,然後她就殺了他們,已經誕生,已經會哭、會呼吸的孩子,她就這樣一個一個掐死,是不是該死。」

  莫頂神說:「是……那……國王……?」

  弒神者有些發顫,說:「我知道國王會派武士去殺牧場主,中途拖延武士,等到你們到了才放他出手,讓莫頂神你殺他。接著再讓國王來報所有人仇,對付你們三神。其實國王早就已經中了我的小蠍毒,就算不會被厄蟲殺死,今夜是他中毒以來的第三十個落日,也必死無疑。之所以他為什麼要死,是因為,他之所以有那麼多戰功,能當上國王,都是因為殺白恙人充當敵人的結果,他有半數以上的出戰是如此,他每次單靠自己一個人剿平叛亂也是,都是跑來殺我們,每次,反正軍功只認頭骨,燒黑皮膚,就沒人看得出分別了。」

  向陽神說:「那可是有好幾千人啊!」

  弒神者說:「是啊,我們本來是一個大部落,我剛說過了。」

  坐隱神說:「那……那些鼓樂師呢?他們總是無辜的了吧?」

  弒神者說:「聽過『白色的鬼』這首歌嗎?」

  莫頂神說:「我知道,很久了,歌詞還有好機幾個版本,很好笑的歌,啊!」

  弒神者微微瞇起眼睛,說:「這首歌就是他們寫的,還到處傳唱,軍隊裡的人射殺我們的時候,每次都是唱著這首歌,這首歌讓原本惡劣的情況,推上悲慘的極致,這些人、這些事,都被都當作理所當然,沒有人願意悔改。」

  向陽神說:「這……那……那……那些人民呢?」

  坐隱神說:「王國規定,巨穹樹上的水果每十個只要繳交一個到王國果倉,所有人都能夠上去摘取,但是,那些號稱無辜的人民,組成了監視小隊,特別驅離我們,我們只有塗上黑漆才能混進去,但是紅色的眼睛掩飾不了,如果被發現,就假裝失足,把我們推下去,摔死。」

  坐隱神說:「唉……」

  莫頂神說:「這……這……這……」

  向陽神說:「我……你……」

  弒神者說:「無話可說了吧,我引來厄蟲吃他們,用厄蟲逼他們摔死、用他們的身體砸死樹下的人,都是應該的,只是他們怎麼對我們,我們就怎麼對他們而已。所有人都是罪有應得。」

  坐隱神說:「但……除了一個人,雕刻家。」

  莫頂神說:「對啊,雕刻家,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弒神者呼了一口氣,說:「雕刻家呀,說來也是個巧合。我們認識之前,他長時間雕刻白靈石,身上都是石粉,常常被當作白恙人欺負,除非洗了臉、洗了澡才能證實,直到有一次,他被人認錯圍毆,遇到了我救了他,我一時也認不出來,交了朋友,他便開始幫助我們,給食物,教我們在晚上怎麼進入石壇躲避厄蟲,多虧有他和他的學徒,不然白恙人已經死絕了。」

  莫頂神說:「喔……那……我們三神呢?為什麼要殺我們呢?」

  向陽神說:「你怎麼問這種問題啊!」

  弒神者說:「你們樹上三神,自稱神,其實對王國的事全都視而不見,尤其是,久久不對白靈石補充力量,每當夜晚,結界衰弱的時候,厄蟲時常進來王國之內,那正好是我們白恙人活動的時間,你們都是黑色的皮膚不知道,我們只要天上有一點月光,簡直發亮,被捕食的人多不勝數,這就是你們應該死的原因之──」

  坐隱神動動身後的手,淡淡黑影,已有些力量,說:「等等,先不說你殺我們的理由薄弱,但,還有樹守神呢?他呢?他做了什麼該死的事嗎?他只是每天照顧這顆樹,照顧樹下的這個王國,也照顧你們這些人,你還殺了他。」

  莫頂神腳底吹過一陣微風,說:「對啊,你也是個小人,說這麼多道理都只是美化自己而已,哼……」

  向陽神別過臉,眼裡有些許光芒,說:「是啊!你這樣就做對了嗎?」

  弒神者說:「不急,我還沒說完呢,剛剛說得,你們該死的原因,只是其中之一而已。我和雕刻家成為至交之後,他知道了我的計畫,趕在我去殺樹守神之前,想來救我,卻又得甩掉牧場主的跟蹤,所以來不及,我已在樹上吹出錐箭麻痺了樹守神,摔死他。因為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引發恐慌、引起你們三神強奪神力的紛爭,殺死這些該死的人。」

  莫頂神蓄力在腳底,說:「喔……」

  向陽神把能量集中在眼睛,說:「哼……」

  坐隱神握緊掌心,說:「所以呢……」

  弒神者說:「所以,當一切目的達成之後,我就要殺了你們三神,這樣才能救活樹守神。」

  三神同時發招,風刀、光鏢、影鞭,弒神者早有防備,回身轉了一圈,輕鬆躲過,同時往吹箭筒裡面爆吹一大口氣,三根錐箭同時射中三神的眉心。

  弒神者輕聲說:「不要動喔,有滿滿的蠍毒,一動就會死喔。」

  莫頂神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向陽神說:「你、你一天之內殺死四個神,四個詛咒!你、你也絕對活不過今晚!」

  坐隱神說:「我……你……你說你要救樹守神……怎、怎麼救?」

  弒神者說:「殺死弒神者的神,就能得到弒神者所殺的神的力量,沒錯吧。」

  莫頂神說:「啊!啊!啊!啊!啊!──」

  向陽神說:「哼,除非樹守神殺了你,這根本不可能──」

  坐隱神說:「這……不對,你、你、你拿走了樹守神嘴裡的種子。」

  弒神者從口袋拿出一棵鮮綠色種子,層層的鱗片的外皮飄動排列,充滿了生命力,說:「樹守神每天嘴裡都會吐出一顆種子,只要遇到平凡的水,就會化作一棵樹,那麼,如果我把種子吞下去……」

  莫頂神開始顫抖,說:「啊!啊!啊!──」

  向陽神咬著牙齒,說:「你、你就會被樹守神殺死!」

  坐隱神雙眼空茫,說:「那麼,我們的神力就會全都轉給樹守神……」

  弒神者的雙眼在夕陽下發出金紅的光芒,說:「沒錯,不只能救活祂,還能讓他在除了照顧巨穹樹之外,有多出的力量修復白靈石的結界,所以,你說你們三個人該不該死呢?」

  莫頂神舉起手指著他,說:「啊!」

  向陽神單手搥打胸口,說:「呃!」

  坐隱神想起身卻摔跤,說:「嗚!」

  三神死去了。

  弒神者緊緊壓住頭顱,被灌入的詛咒撐得頭痛欲裂,雙眼滲血。

  四面八方,一千個零六十二個白恙人從樹林走了出來,擦去隱藏身份的黑漆,都脫掉了遮蔽身體的衣服──

  雪白一片。

  弒神者高舉雙手,說:「我的族人啊,多虧了你們,為了找到充足的食物給我吃,而餓死……為我偷材料打造武器,被打死……為我取蠍毒,被毒死……為我說故事訓練思考,而渴死……幫我訓練一身的武術,虛弱致死……你們一切一切生命的犧牲,都是為了讓我達成今天這一刻……」

  所有白恙人也都默默地舉起手來,形成一股力量。

  弒神者說:「……接下來,換你們努力了,你們,從今天死去的人身上偷偷學會的事,今後,好好發揮出來吧,讓自己成為不可或缺的吧,你們再有不需要我了,與剩下的黑色人和平相處,不要讓悲劇重演,好好的、公平的,治理這個王國吧!」

  弒神者聲音消散之後,流下一滴淚,隨著下沉的夕陽,把種子吞下──

  仰頭,風消逝,餘暉散盡,黑暗被驅趕,他們身上散發著無比皎潔的明亮,沾著血肉,茂盛的枝枒陡然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