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講理論又很意氣用事的故事。
半夜一點的淑女之夜,蓓和楊,一個從左邊,一個從右邊,穿過了幾百個人都走到了吧檯前,同時點了杯柯夢波丹,蔓越莓汁還都要多一點。這麼好的默契讓她們互看一眼,有點驚訝,對方長得都挺漂亮的,身材也不錯,而最刺眼的是兩人同樣穿了一身鮮黃色的洋裝,還拿著小小的一個COACH提花包包,當場有點照鏡子的錯覺。
蓓正在讀心理學研究所,她知道,兩個同類型的女人在男人眼中的樣子──幾乎等於隱形。楊是人類學系的準碩士生,她也知道兩個差不多的女孩子若是出現在同一個社交場合,這對男人的意義就是──完全失去意義。
「我先來的!」蓓和楊同時對酒保說,然後又瞪向對方。酒保雖然是個有張娃娃臉的男孩子,卻是個有五年經驗的老手,老遠就嗅到一絲硝煙味了。調酒的手不禁加快速度,特別放了很多伏特加,做了兩杯粉紅色的調酒,左右手各一杯,同時端上。
她們拿了就轉頭各自離開,剛踏進人群,又同時回頭瞄了對方一眼……
蓓和楊兩個人都很聰明,當然知道只要換一家夜店,一切的問題就都會消失。但是讀心理學的蓓知道,逃避雖然有用,但是不能讓心靈成長。而研究人類學的楊瞬間就認清了,今晚男性資源相對較少,同樣實力的個體之間產生衝突是不可避免的,換個地方未必就會更好。
那個晚上從那個時刻開始,兩個人除了在強烈的電音與奪目的燈光中注意著男人之外,還要不斷注意著對方,既要觀察對手,更要保持安全距離,免得產生摩擦導致走火,雙方不斷迂迴……
半小時後,來了一個挑染綠色頭髮的大男生,很殷勤在蓓的身邊轉來轉去,楊遠遠地就看見了。挑染男看蓓的飲料喝完了,自願幫她去拿,點了杯同樣是綠色的環遊世界回來,卻錯走到了楊身邊。楊明知道他找錯人了,卻故意跟他聊得很開心,享受了小小勝利的戰果,整個人樂呵呵的。
蓓發現了,她對那個挑染男有些好感,被敵方搶走自然是氣不過,沉思了幾秒,微微一笑,已經有了好方法──她跳上舞臺,隨著「咚吱咚吱」的電音開始扭動每一個關節,頓時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挑染大男生看了看台上的蓓,又看了看眼前的楊,想不清,怎麼這兩個人會看起來如此相似,其實卻長得完全不一樣呢?怎麼回事呢?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想著想著,頓時,她們在挑染男的眼中都變得既隱形又沒意義,他聳聳肩放棄思考,就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看到後面有一個穿桃紅色中空裝的辣妹,便穿過人群搭訕去了。
對於蓓的這次突擊,楊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輸了:蓓的舉動無疑是一種正統性的宣示,從此夜店裡「穿鮮黃色的美女」就只剩對方一人了。楊懊惱間轉了個念頭,突然發現還有一個平手的可能,還沒來得及深思,身體立即動作──她咬著嘴唇,硬著頭皮,也跳上舞台賣力舞動起來!
一時間,舞台上一左一右,兩道全力扭動的鮮黃色,立刻吸引了全場的目光!夜店裡的人本來都很嗨,一時間看到兩個像是雙胞胎,卻又不是雙胞胎的人上台跳舞,大家的脖子都轉來轉去的,不知道要看那一邊才好,不免有點分心,都想著臺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動作各自慢了下來,場子漸漸有一點涼了。
打滿耳洞的MC兼DJ有十年的經驗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兩個女孩間鬧脾氣才出的亂子,向旁邊的光頭保安交待了兩聲,立刻把音效拉到最大,再開啟所有的閃燈和旋轉雷射,把手上的電音做出一個大高潮之後瞬間結束,幾百個人重新沸騰。
「謝謝大家!」耳洞男自以為幽默地又說:「大家也謝謝『TAXI複製人姊妹』──!」。然後在全場夾雜爆笑的歡呼中進行下一波活動……
蓓看向楊,好不容易到手的勝利就這樣沒了,眼睛冒火。楊看向蓓,一種全然豁出去的笑容,享受著這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才獲得的慘烈平手。
兩人從舞台上著陸,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想靠近她們。既然沒有人,就自己找人!兩個人一個從左邊,一個從右邊,一起走到舞台的正前方,就在耳洞男這個主持人的眼皮底下,立刻要動手,一句髒話還沒罵出來,光頭保安帶著四個結實的服務生,拉著她們就往後面走,沒兩下功夫就把她們從後門推了出去,並丟了兩張飲料優待券當作補償。
後門立刻關上悶住了音樂聲,並且還上了鎖,任憑她們怎麼拍打、怎麼罵都沒人理……
兩個人互看一眼,蓓揮舞著手臂,衝過來就要動手。
楊舉起一隻手來制止她,說:「先等等、先等等,我明天還要上台報告,算了吧!」
「喔……」蓓也停下手來,突然也想到明天也要和教授討論論文,心裡鬆了口氣,嘴上卻說:「好,很好,那就是你認輸了,以後少來惹我!」
「認輸?愛說笑,我們選一個比較文明的方法來決勝負吧,怎麼樣?」楊提議。
「好啊!我沒在怕的,就來比……比誰有魅力,敢不敢?」
「當然敢,怎麼比?」楊問。
蓓四下看了看找尋靈感──巷子裡有點暗,不遠的巷口路燈下,靠牆站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看起來瘦瘦高高的男人,皮膚很白,長得滿帥的,手臂、胸口、脖子上都有明顯的圖騰刺青;巷尾那個方向的機車上,則是坐了一個高大的男人,穿著無袖背心,正在玩平板電腦,螢幕的光照在他身上,看得到他憨厚的五官和一身結實的肌肉。蓓思考了一下,說:「嗯……有了……看到了嗎?兩個選一個,誰先被帶走,誰贏!」
楊看了看這兩個男人,想了一下,「好!」一聲爽快答應,「輸的人以後只要在夜店裡看到對方,立即離開現場,敢賭嗎?」
「賭了!」蓓說。
兩個人握手,隨即一起說:「我選這一個!」
蓓指向巷尾的肌肉男,楊指向巷口的刺青男。兩人互看一眼,眼神裡都是滿滿的信心。
「呵呵呵,」讀心理學的蓓說,「肌肉之所以能增大,就是藉由運動讓肌肉受傷,然後修復、再受傷、再修復……不斷循環,長時間累積之後才能慢慢變大,而當肌肉因運動充血,或用力而堅硬時,也就像是一種可以控制的勃起,所以──總和兩者特性,肌肉是一種對勃起的堅持,而勃起當然是為了性愛。因此,男人練肌肉只有唯一一個目的,就是為了性。而渾身肌肉的男人自然性慾最高,我看,我贏定了……」
「哼!那是因為你不懂刺青,」研究人類學的楊說,「刺青是經由身體上的疼痛與傷口,將文化性的圖案轉化成一種靈魂的印記,表面上,刺青像是鑲在皮膚上的服飾,是為了遮擋自己的身體,弱化身體,其實作用正好相反,該印記必須透過『裸體』才能展現,所以這更強化了裸體,讓裸體變得不只是裸體,而更像是一種信念的傳達。所以有刺青能讓人不怕裸露,不怕裸露的人自然樂於性愛。看來,還是我的勝算大吧。」
兩人互相藐視一眼,各自微笑之後,邁出信心的步伐……
蓓走向肌肉男,肌肉男發現蓓靠近了,抬起精實的手臂猛揮,蓓很開心,覺得勝券在握,向前走了兩步,正要開口,吧檯上的娃娃臉酒保突然從她身後跑了出來,兩個人一見面就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娃娃臉酒保問肌肉男健身房上班辛不辛苦,肌肉男問娃娃臉酒保在直男夜店上班累不累,最後兩個人都覺得只要有彼此,怎麼樣都無所謂,並深深吻了起來……蓓有些看傻了……
楊走向刺青男,問他,帥哥晚上有什麼計畫?刺青男從頭到腳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說,本來是4000元,如果是她這樣子的美女的話,一晚只要3000。楊「啊?」了一聲,刺青男有經驗,很多客人都是因為刺青的關係所以對價錢不滿意,於是他趕忙解開了釦子,介紹起他自己身上的圖案,胸口是象徵「戰勝黑暗」的太陽鳥、肚子上是兩把「安妮女王手槍」、腰上是他的星座「天蠍」……楊對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露出一絲害怕的眼神,刺青男急著想把握住生意,忙脫光了衣服,連褲子也褪了下來,把背上、屁股、大腿上的圖案全都露出來,急著要說明刺青是藝術並不可怕。楊不禁退了兩步,刺青男卻追了過去,楊被嚇得到處跑。最後,肌肉男和娃娃臉酒保注意到他們,拿了巷子裡的空酒瓶和木棍,跑了過來作勢要打他,刺青男這才嚇得穿上衣服逃掉了……
有些失神的蓓約了心情還沒平復的楊去吃點東西,兩個人各吃了盤涼麵,喝了碗味噌貢丸湯。覺得肚子裡有點東西了,才想到要說話。
蓓:「嗯……其實我沒說錯,他的確是對勃起很堅持……」
楊:「那、那我也不算錯啊,他是真的不怕裸露……」
「平手?」雙方一起說。
兩個人都笑了一下下,然後又不笑了,突然覺得很累,討論要不要分享計程車回家,彼此看了看,在兩個人都是這一身鮮黃色衣服的情況下,想想,還是算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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