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星人〉 / "Dogs are Aliens"

 
〈汪星人〉


  老爺爺坐得筆直,戴著一頂貝雷帽,留著白色的八字鬍加山羊鬚,約莫七十過半,穿著一套粗呢料子的老西裝,騎著他那輛德國製的G-9000紅色代步電動車,往台灣銀行外的騎樓下一個肌肉壯漢慢慢靠近。

  「要不要買條口香糖啊?」老爺爺問。

  「我沒閒啦!」壯漢坐在重型機車上滑手機,操著地道的台語,透過墨鏡瞪了他一眼,卻突然有點興趣,又說:「哼,這位老大哥啊,你穿得這麼鑠葩,是誰會跟你買東西。要裝也要裝得卡可憐一點啊!」剛入冬,壯漢圍了條紅色圍巾,把自己塞進過小的長袖T恤裡,短褲,抖著穿著涼鞋的腳,一臉嘲弄的表情。

  代步車前的買菜籃裡,蜷臥著一隻鼻子已經褪色的灰白毛雪納瑞,狗肚子上放著一盒箭牌口香糖,老爺爺說:「呵呵,這只是我的兼職,我還另有主業,只是那個工作風險較大,這個相對穩定些。」說起話來很斯文。

  「好笑,賣這些小東西賺的就吃得飽嗎?」

  「多多少少啦,」老爺爺拿起盒子,搔搔雪納瑞的肚子,小狗覺得舒服,全身都在抖,後腳也一踢一踢的。老爺爺說:「買一條吧,有黃箭、青箭、白箭還有紅箭。」

  「紅箭?」壯漢伸手去拿,露出手腕上的一小節刺青,說,「我沒聽不對吧?紅箭是什麼口味?」

  「那是給愛冒險的人吃的,新出來的特別口味。」

  「喔……」壯漢滿意地點點頭,撕開層層紅色包裝紙,把口香糖塞進嘴巴裡嚼了起來,說著好像有一種香腸的味道……

  老爺爺伸出手,要收三十五塊。

  壯漢大喊:「恁爸吃你的東西是給你天大的面子,還敢收錢,旁邊閃啦!」說著掄起拳頭作勢要打人。老爺爺趕忙駕駛著代步車離開,壯漢看著他的窘狀,不禁哈哈大笑,又滑了滑手機,忙著轉身要進銀行。

  突然銀行裡傳來一聲槍響和無數尖叫,還有人大喊搶銀行的聲音!老爺爺趕緊回頭看去,一個戴著黃色全罩式安全帽的搶匪從大廳衝了出來,背著一個裝滿東西的大背包。

  銀行門口,剛剛買口香糖的壯漢正好擋在搶匪逃亡的路上,他倒是不怎麼勇敢,立刻閃到一旁,搶匪鑽過他身邊,趁機搶了他的重型機車,轉動著還插在車上的鑰匙發動引擎,催緊油門往大馬路上逃走,壯漢只能在後面狂罵髒話……

  重機才剛轉彎,老爺爺換上安全帽,拉下護目鏡,從代步車的儀表板下抽出另一個操作面板,把車子切換到「疾行」模式,也把馬力催到底,紅色代步車的三個大輪胎急轉,像一隻箭一樣飛也似地追了上去,揚起滿地落葉與塵土。

  重型機車速度雖快,但是路上車多鑽不過去,反倒是老爺爺的代步車又快又輕巧,甩開其他車輛的阻擋,牢牢緊追在後。

  雪納瑞瞇著眼睛趴在車籃前,吐著舌頭,鼻子邊的兩撮毛鬍子快速飄動,用了心電感應:「輝哥,還真被我們遇到了,你的消息沒錯。」

  「我是什麼人物?」輝哥驕傲地說:「我的情報絕對是準確的。」

  「輝哥,看他這個方向,這小子是想上快速道路,逃到別的縣市去了。」

  「上了快速道路就難追了,雪球,幫我看一下路況。」

  「喔。」雪球的一雙狗眼映出兩道藍光,瞬間已經連上網路,查到即時路況在眼裡播放出來,「前面兩個紅綠燈之後會大塞車,現在先右轉,可以繞到匝道口去等他。」

  「收到。」輝哥白鬍子一飄,立刻轉換方向,為了搶時間,不知道闖過了幾個紅燈,四周喇叭聲不斷,大家憤怒之餘不禁詫異──沒想到一臺代步車可以衝這麼快。

  雪球:「慢、慢、慢一點,輝哥,你再活也沒幾年了,要、要保重啊!」

  「嘴真賤,我看你是怕了吧?」

  「我堂堂大總統,怎麼可能──」突然加速,雪球急了,「放肆!你這個臭老頭!」

  「呵、呵……」又催下油門。

  飆速的紅色代步車已經到了快速道路的匝道口,不遠處的車陣中露出那頂黃色安全帽,搶匪正等著紅燈,再幾秒就能過來。

  輝哥猛轉龍頭甩尾,轉了半圈朝著對向來車的方向,趕緊調整操作面板,選擇了「鉤索」的項目,站起身,瞇起眼睛,說:「雪球,給我提示。」

  「好、好、好、好、好滴……」雪球緩了緩心跳,趴出車籃,緊盯對方。綠燈亮起,迎面車陣一直開過來,搶匪硬擠過前方的轎車,加足油門第一個衝出,就要經過輝哥眼前……雪球趕緊喊:「就是現在!」

  輝哥立即按下發射鍵,買菜籃下方輪胎蓋的左右邊,各射出四枝帶著三爪倒勾和細塑膠繩的鉤索,時間算得正好,除了頭尾兩枝打在柏油路上,中間的鉤索全都命中搶匪,三枝扣住龍頭、兩枝勾穿搶匪的皮衣、一枝緊抓搶匪裝錢的背包,搶匪一時失去平衡險些摔車。

  「好啊……唉呦!」輝哥興奮大喊,卻是高興不到一秒,車身向前猛地一震,輝哥的老屁股跌在椅子上。他本以為搶匪會放慢速度,想不到卻把油門加滿,往匝道裡硬衝過去,拼了命就是要上國道,輝哥立刻倒轉輪胎對拉,整台車還是一直往前。

  雪球晃了一下跌在菜籃裡:「輝哥,上了國道我們一定輸的!」

  「切斷繩索,」說完,輝哥立刻又做判斷,「留下一枝!」

  「一枝……喔!」雪球蹬起後腿,爬上控制面板解除所有的鉤索,只剩下勾住背包那一枝。搶匪少了束縛,立刻往前衝,輝哥轉動龍頭,加足馬力向後退,背包受不了兩邊拉扯,背帶瞬間斷開。按下回收鍵,繩索倒捲,滿背包的東西已經到了輝哥手上。

  「幹!」搶匪大罵,急著轉過車子要追,卻被後來的車陣困住,等到輝哥開往對向車道遠去,才想到可以從路肩下來……

  輝哥開著代步車,全速往市郊的家裡去了,路上的人愈來愈少。輝哥打開背包一看,全都是一疊疊的千元舊票,又掂了掂重量,說:「這裡面大概有七八公斤,至少有四五百萬,看來這一次就夠了。」

  「真的嗎?」雪球,「可以回我的星球了嗎?」

  「可以了,最快就一個月吧,等你的太空船修好也就可以了……」輝哥低頭看著雪球,輕輕呼了一口氣,不禁想起往事……卻沒注意到背後的風聲……

  雪球耳朵靈敏,「低頭!」發出巨大的感應,輝哥默契十足地馬上動作,登時一把銳利刀鋒削過他頭上的安全帽,後腦杓的地方少了一個平整的洞,白頭髮都飄了出來,一回頭,剛剛的搶匪已經追了上來,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一把武士短刀,朝著他們猛砍。

  「好刀!」輝哥不禁說著,同時勉強閃躲。

  雪球忙喊著:「現在不是讚嘆的時候啦!」趕緊跳上面板亂按,一時代步車的後面伸出兩根管子,冒出濃濃的白煙,車子在前進、風又大,白煙不過只擋住了搶匪一瞬間的視線,但是也夠輝哥拿出前置櫃裡面的銅製三節棍出來反擊。

  搶匪的武士刀雖然鋒利,但是他一手要騎車保持平衡,一手攻擊,根本沒有刀法,只能像是打蒼蠅那樣亂揮,頂多擦破輝哥的西裝。而輝哥的三節棍雖然又老又舊,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是他放開兩手讓雪球開車,俐落地使用起來卻像是一條毒蛇,專門鑽對手死角,一時雙方僵持不下。

  雪球一邊用狗爪操控著方向,一邊詢問:「要放大招嗎?還不放大招嗎?現在放大招嗎……?」

  「等等、等等、等等,你的大招一天只能用一次,放心,我能贏,而且,我想要那把刀!」

  「你啊!真是貪心……」雪球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他們一直前進,打得難分難解,沒兩分鐘,輝哥漸漸佔了上風,但是左邊突然一臺機車,那個駕駛拿著球棒靠近,不一會兒,右邊也多了一台機車緊追在後,駕駛突然掏出槍來,連開兩槍,打爆了代步車的尾燈和後照鏡,情況驚險萬分,輝哥和雪球都被嚇得一時兩眼圓睜!

  輝哥大喊:「快、快點放大招啊!」

  手槍板機再次扣下,一顆子彈飛出,往輝哥的背心鑽去──

  雪球的兩眼、兩個鼻孔、兩隻耳朵、一張嘴裡霎時激射出七道藍光,藍光爆開之後又隨即收攏,三個車手一陣刺眼,好不容易才緩過來,雪球和輝哥已經一起瞬間消失!只見失去控制的代步車撞到電線桿,連同背包一起翻倒,一疊疊鈔票倒了出來,四周卻是一個人也沒有,三個車手的眼珠轉來轉去,搞不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貼著泛黃壁紙、擺著藤製家具的小巧公寓裡,一陣藍光憑空出現,輝哥和雪球自光芒中跳出,雪球四隻腳安穩落地,輝哥則是膝蓋酸軟踉蹌了一下,趕緊扶著一旁的餐桌才沒跌倒。

  「呼──真是好險啊!」輝哥喘著說,覺得心跳劇烈跳動,趕緊抓了餐桌上的中醫成藥「天王補心丹」吃了兩粒。

  「你就是貪人家的刀!不然那個情況早該撤退了,這次機會沒了,還能等下次嘛,我們可以再想想別的辦法啊……」雪球看著輝哥快喘不過氣,屋外還有嘈雜的道路施工聲響,吵得耳朵疼,「唉……還是先檢查一下吧。」

  輝哥一直拒絕。雪球不理他,眼睛藍光一亮,一顆銀白色的金屬球從櫥櫃裡冒了出來,漂浮在半空中旋轉,球體中不時閃爍著微微的藍色光芒,光芒放大,將輝哥從頭到腳掃描了一下,隨即發出聲音,「心跳過劇,請多喝水、多休息;膝蓋關節退化、略有積水,請補充硫酸鹽葡萄糖胺;肝總蛋白過高,小心肝功能,勿再飲酒;攝護腺略為異常,請維持規律的性行為──

  「好了、好了……!」輝哥趕緊制止。

  雪球搖搖頭,用藍色光「吸引」了茶壺倒了一杯水過來,再移過一把椅子讓他坐下,又把窗戶關上,讓屋外施工的聲音聽著小一點,不禁抱怨,「到底要施工幾天啊,吵死了……輝哥,上次你不是說還有一個販毒集團,準備要在哪個酒店交易,我們可以對他們下手。」

  「呼──」輝哥喝了水,感覺好一些了,說:「你放棄得太快,這次的機會還沒結束呢。」

  「啊?錢被拿走了,人也跑掉了,這樣還不算結束?」雪球抖抖一臉毛鬍子,高貴地趴在地上,不以為然。

  輝哥得意地說:「別忘了,還有銀行前面那個壯漢呢。」

  雪球歪著頭,「他?不過是一個路人,跟他什麼關係?」

  「呵呵,」他搖搖頭,「這麼冷的天氣,他雖然穿著長袖,但是不合身,卻又穿短褲、涼鞋,可見他其實不怕冷,只是為了遮掩身上的刺青。而脖子上的紅色圍巾更可能是個暗號。且搶匪戴了安全帽,他就送上重型機車,還能騎得這麼順,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太過巧合……

  「你是說……」雪球站了起來,「他和搶匪是一夥的?」

  「沒錯,那時我遠遠看著他就覺得不正常,拿了口香糖測試,能夠選了從沒看過的『紅箭』口味的人,絕對有古怪。加上之前道上消息,那家銀行可能會被搶,我們刻意去巡,就是要注意這些不尋常的小地方。」

  「你還真行啊!」雪球興奮地跳了起來。

  輝哥往牆上的一個老相框一彈,說:「當年調查局的最強探員,可不是叫假的啊。」滿牆的相框中,有一張老舊退色的調查局頒發的證書,證書裡的名字幾乎已經不能辨識,只能看得到一個「輝」字,而證書四周掛滿了四五十張錶框的照片,幾乎每一張黑白和舊照片裡都有一個白種、滿臉緋紅的女人,還有雪球,而彩色的照片裡就只剩下雪球了。輝哥又說:「那剩下來的就靠你的鼻子了,紅箭是我特調的五香肉桂味。」

  「不會吧!」雪球用狗爪拍自己的鼻子,一臉不願意的樣子……

  天才剛黑,輝哥換了套黑西裝,帶了頂寬帽沿的紳士帽,拿了個大公事包和一隻金屬頭的烏木拐杖,拐杖上還勾著一條狗繩……

  「就不能不要牽這個嘛?」雪球不滿地抱怨。

  「那可不行,上次一不留神你就被捕狗大隊套走了,我還追了好長一段路。」

  「我不是瞬移回來了嗎?根本沒事情。」說著甩甩頭,狗繩被搖得晃來晃去的。

  「忍一下啦。」輝哥拉著繩子就往前走。回到銀行緊閉的大門前,輝哥說:「聞吧。」

  雪球高高抬起頭,僵在那動也不動,「我身為總統……」一句話還沒說完,輝哥拿著拐杖硬把他的頭往地上戳,「認命吧!」

  「唉──」雪球把鼻子湊近地板,一時間各種灰塵、屎尿、煙蒂、檳榔、食物……全部的味道都嗆進鼻子裡,不禁咳了兩聲,但還是得仔細辨識鼻子裡的每一個氣味分子,找到一點五香肉桂的味道,卻發現了兩個方向,有點猶豫。輝哥叫他先找強烈的,卻找到一個香腸攤子,只好回頭到銀行,再順著另一股味道走,卻不知他們來回地走動,已經驚動了在銀行外加強守備的警察,警察坐在車裡,拿起相機對著輝哥拍了一張特寫,上傳到警方的網路系統,開始做相片比對,辨識身份……

  跟著第二股較淡的味道,他們往巷子裡走去,愈走愈偏僻,燈光愈來愈暗,在一個變電箱旁邊找到了吐出來的淡紅色口香糖,再跟著味道前進,走到一間掛著「東領建設」招牌的兩層樓公寓,雪球停了下來,「就是這。」

  他們抬頭,看見二樓有燈光,還傳來響亮的麻將聲。

  「好啊,」輝哥順一順唇上的鬍子,說,「搜尋『東領建設』,看看是誰的地盤。」

  雪球眼睛發光,各種資料在眼中跑過,「查到了……這是一個空殼公司,負責人是……我看看,是『西海幫』旗下的堂主。」

  「西海幫,已經沒落的老幫派,惹得起,我來。」輝哥放下公事包,拿出一個帶著木頭手把的橢圓形金屬球,按下一個按鈕,金屬四周隨即冒出一些白煙,輝哥左腳一跨,右手抓著手把一揮一放,橢圓金屬飛出一條拋物線,打破窗戶,然後更多的煙噴了出來,裡面的人驚呼逃竄亂成一團,不一會就沒了聲音,煙從窗戶的玻璃破孔溢出,直直飄向天空。

  「麻痺氣體──表現得很好,輝哥。」雪球點點頭,表示讚賞。

  「四五十年的老東西了,依然管用。跟我一樣!」輝哥開心地說著,拿出防毒面罩套在臉上,解開狗繩,又拿出一個狗臉剪裁的防毒面罩給雪球戴上,走向東領建設,從公事包裡拿出一把大鎚子敲開門就進去。

  裡面空空蕩蕩的,沒什麼裝潢設備,儼然就是一個空殼公司的樣子,二樓樓梯口裡有一些白煙不斷流洩下來,上了二樓,煙霧瀰漫,麻將桌已經倒了,綠白色相間的塑膠牌子灑了一地,屋裡共有四個人,有兩個倒地上,一個癱椅子上,頭上紅腫了一塊,像是被剛剛的麻痺氣體砸到了頭,看身形,是早上搶銀行的車手,輝哥過去量量他的呼吸脈搏,都還穩定,還有一個人趴在保險櫃上,他渾身的刺青還穿著短褲、涼鞋,就是早上那個壯漢。

  輝哥把他一腳踢開,看了看保險櫃,說:「80年款,機械式的『金鎖門』,也算半個古董了。」從背包裡拿出老舊的醫生聽筒,貼著厚重的金屬櫃門上,轉著數字盤……沒一分鐘就開了鎖,保險櫃裡果然堆滿了四五百萬的現金,還有五六支改造手槍,和一百多枚子彈。輝哥先倒出公事包裡的開鎖工具、扳手、一小瓶汽油、鋸子、九節鞭、飛鏢、匕首……等等的一大堆工具、武器,再立刻把錢塞進公事包裡。

  雪球趴在桌邊斜眼看他,「你都帶了些什麼東西啊?」

  輝哥說:「有備無患嘛。」

  「你這個工具武器狂,要不要把槍都一起拿走,也加入你的蒐藏?」

  輝哥瞄了槍枝一眼,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子,說:「哼,自動手槍……

  「自動手槍怎樣?」

  「…………太新了……我用不習慣……」隔著面罩,說得有些小聲。

  「你呀……要常常更新了,唉,真是讓人不放心…………」雪球覺得身後有點異狀,才要轉頭去看,「嗷唉──」一聲哀號,突然一隻手把雪球打飛,摔進麻將堆裡。原來是壯漢醒過來了,正要站起身,他用力搖頭,喊著:「幹……」,看來過期的麻痺氣體功效已打了折扣。

  輝哥搶先出手,往前墊了一步,抬起手肘就對壯漢的下巴用力招呼下去,壯漢晃了兩下,退了兩步用力靠在旁邊的鐵櫃上,發出碰的好大一聲,輝哥拿著公事包轉身就走,另一邊,下午的車手也已經從椅子上甦醒過來,從懷裡拿出武士短刀,搖搖晃晃地擋在樓梯口。

  「又是你……」車手恨恨地說,「誰派你來的?」

  「嘖嘖嘖……沒有什麼誰,四十年來我只聽命於我自己,」輝哥放下公事包,一手插在腰後,一手抬高了拐杖,擺出一副西洋劍的架式,「不過你醒來也好,這也省得我費心再找了。」說著看了眼武士刀,眼神都是渴望。車手有些頭暈分神,輝哥立即朝著他連刺了四五下,車手揮著刀左右格擋,又揮舞著刀反擊,才前進了沒兩步就被拐杖擊中肩膀,又試了幾次,他腰側、膝蓋接連被擊中,痛得連退好幾步,這才發現眼前這個老頭防守嚴密、進攻得宜,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臭老猴……」這時壯漢也逐漸掌握住身體的平衡,站直了身子就要攻擊,好在雪球也甩著耳朵清醒過來,對著他又跳又叫,在他的腿間鑽來鑽去,作勢要咬壯漢的下檔,面對雪球這隻小小狗的大大威脅,不理不行,理了又打不到,只能彎著腰,四下亂踩亂抓,一時間被糾纏住。

  輝哥知道雪球撐不了多久,橫過身子,右腳往前直踩,右手拿著木拐杖向前直刺,要把車手逼下樓,一舉攻破他逃出去。車手不願意後退,用武士刀猛砍著反擊,輝哥稍稍退後重整態勢,再度前踏刺去,拐杖卻是被武士刀狠狠削下來一節,車手這才轉過腦袋,揮舞著刀子不砍人,只砍拐杖,一次五公分,喀、喀、喀、喀、拐杖已經少了四分之一,再一刀,卻是「鏗!」一聲,斷掉的木頭之中露出了三公分的金屬針,輝哥按下金屬拐杖頭的機關,針頭滴出一滴淡綠色的液體。

  「嗷嗚!」一聲,後面雪球被壯漢一腳踢得飛進了保險櫃裡,壯漢高舉粗壯的手臂,立刻要撲向輝哥身後,雪球沒辦法,立刻對壯漢進行了心電感應,「還不快住手,你這個肌肉笨蛋!」壯漢被腦子裡的聲音嚇得一時左顧右盼,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輝哥趁機挺杖突刺,針頭刺進車手的肩窩,他趕緊抓住木杖不放,喊著要壯漢快點動手,才說完就兩眼一翻昏了過去,手卻還握得很緊,壯漢不顧腦子裡的聲音,再度殺向輝哥,輝哥把拐杖頭轉了九十度,抽出杖裡的西洋劍,回頭在壯漢脖子上輕輕劃了一道淺淺的傷痕,然後緩緩轉身,壯漢隨即昏倒,重重跌在地上。

  「哼,英國MI9受訓三年,想跟我鬥。」

  「輝哥不錯啊,啊,好痛啊!」

  「你也不錯,我們回去讓你的太空船診斷一下吧。」

  輝哥抱起雪球,拿起公事包,下樓,回家,卻沒有發現身後的暗巷裡,已經跟上了許多人影……

  隔天,輝哥拎著公事包逛銀樓,從東區逛到西區,搜刮了500g的鉑金白金條,才買了七塊,錢就花光了,分別收在胸口、腰間、暗袋一共七個口袋裡,把公事扔進路邊垃圾箱。回到往家裡的街上,明明不是假日,道路施工的工人們卻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也沒看路人、車輛,覺得寧靜得有些異常……爬上樓,腳步聲回音響亮,回到家裡,才關上門,突然有聲音說:「輝,想不到你沒死……還養了這麼一隻可愛的小狗……

  輝哥和雪球被嚇了一跳,才要閃出門,發現走廊上早已經堵滿了穿著西裝,戴著單耳式麥克風的持槍特務。

  他們又回到屋裡,輝哥的臥房裡走出來一個女人,約莫七十出頭,染得一頭黑髮、一身典雅的暗紅色套裝,臉上雖然有皺紋,但是還看得出當年的豔麗丰采。

  「這……不是調查局副局長嗎?」輝哥說,「到我家有事嗎?」

  「副局長?叫得這麼生分,」副局長說著揉一揉耳垂上的耳環,又調整一下臉上的金屬眼鏡,說:「學長,當年國家派你去英國受訓,不過三年的時間,英國就通知了你叛逃的消息,怎麼樣,今天連一聲學妹都不願意叫出口了嗎?」

  雪球趕緊傳出心電感應,「輝哥,要不要放大招,過了一天了,我又有大招了!」

  輝哥反手拍拍褲子,暗示雪球到旁邊去,雪球立即照做。輝哥說,「嗯……學妹……」輝哥說,「都這麼多年了,國家也派過那麼多殺手,我也不知道死過幾次,難道不能這樣算了嗎?」

  「呵呵,」副局長左手比了七的手勢,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又說:「死了幾次?學長,你太會裝死,就算當年把你和那整座礁島一起炸掉,還找到齒型與你一模一樣的屍體,上面也不相信你已經死了,只列為『未知』而已……

  雪球搖搖尾巴,「那次要不是我放大招,真的大家都完蛋。」

  輝哥不禁瞪了雪球一眼,自己的手指則緊張地在身上放有白金的口袋上,一個一個都了點了一輪。

  雪球很著急,舌頭一直舔著鼻子,「輝哥,這是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點點頭,繼續說:「……這次要不是你和你的代步車惹出這麼多事,坑了那們多道上的『活動』,我還真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遇見你呢,學長,你到底為了什麼叛變?」

  「錢,」輝哥說:「我有一個朋友,他有困難,我要幫他,所以我需要很多錢。」

  「什麼朋友?英國朋友?就是這些照片裡的這個嗎?」他指著照片裡,抱著雪球的外國女人。

  「嗯……可以這麼說,但是也不完全是……」卻是斜眼看向雪球。

  「你房間裡也擺著她的照片,看來你真的很愛這個女人?」

  「是的……

  「混蛋!」副局長突然拔槍連續擊發了七顆子彈,把雪球嚇得汪汪亂叫,輝哥向後倒在藤椅上,副局長收起槍,開門離去,並向耳機裡交代:「任務完成」。帶著所有特務撤退……

  雪球夾著尾巴,急得狗眼裡迸出一大堆眼淚,一直送出心電感應,輝哥都沒有回應……直到工地又開始施工,輝哥才輕聲說:「她走了沒?」

  「輝哥你沒死啊!」雪球急忙跳到輝哥懷裡,翻過身,露出肚皮,輝哥虛弱地咳了兩聲,搔搔雪球白絨絨的小肚子,這隻雪納瑞享受得鬍子、尾巴抖個不停,舌頭都掛在臉上,「你怎麼從那個瘋狂吃醋女手上逃過一劫的啊?」

  輝哥說:「剛剛那個是我學妹,當年是我告白她,但是毫不留情就被拒絕,我是失戀才自願去英國受訓的,所以她才不會吃我的醋咧。她一摸耳朵、眼鏡,就代表她身上有監聽、監看系統,又用手比『槍』,指著腦袋,就是問我開槍要射哪裡,我就把白金的位置都告訴她,她的槍法一向是最好的,果然全部命中……」拿出七塊白金條,都有淺淺的彈痕。「說起來,要不是她當年拒絕我,我也不會認識蘇菲……

  「那也不會救到我了……」雪球嘆了口氣,還被舒服地搔著下巴,想了想,「哪她來到底幹什麼的?」

  「這……」輝哥一時也有點想不透,「對了。」他趕緊衝到房間,原本的立式相框已經倒在桌上,翻起相框,下面有一張紙條,寫著:MI6

  「快走!」輝哥大喊著,趕緊打包行李,立刻招了計程車,上高鐵,離開台北。

  一個月後的深夜,南投山區裡的一間木石造的三層樓房舍,陽臺上那顆白銀色的球體太空船已經大了許多,比天上的滿月還耀眼。輝哥剃了鬍子,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他穿了件白襯衫和刷白牛仔褲,和雪球一起吃過豐富的晚餐,走向陽台,從口袋拿出一塊白金條。

  輝哥說:「這是最後一塊了。」

  「嗯。」雪球心電感應著。

  輝哥把白金條靠近白銀色球體,球體表面液化,把白金條吸進去,隨即又大了一點,閃爍著藍光,繼續轉圈。

  雪球抬頭看著,「已經差不多了,應該再幾分鐘就會好。」

  「就是今晚了,」輝哥說,「謝謝你陪了我這麼多年。要是沒有你,蘇菲走了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唉呀,別這麼說,」雪球用狗爪搔搔頭,「也多虧你把我救出來,不然我們星球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呵,我那時候是太年輕了,就想看看MI6裡的祕密,卻找到了你,好在最後關頭又遇到蘇菲,不然不會這麼順利,所以也是你讓我遇到蘇菲的,謝謝你。」

  「我也謝謝蘇菲,陪了我們很久,雖然她走那年我就講過了,但今天是最後一天,還是要在說一次謝謝。」

  「嗯,」輝哥眼睛已濕,涙卻沒有流下來。「你們對我非常重要。」

  「不過我還是最謝謝你的,謝謝你的勇氣……

  「我也謝謝你,謝謝你的陪伴……

  輝哥伸出手臂,雪球撐起後腿靠過去,互相擁抱在一起。同時,輝哥發現樹林裡有些動靜,聽聲音,是一大票特種兵正帶著搜埔犬圍了過來……

  太空船停止轉圈,白銀色表面下密佈著藍色光點,發出聲音:「已經修復完畢,隨時可以啟航。」

  輝哥把雪球抱進太空船,銀白色金屬液體漸漸將雪球覆蓋,雪球用心電感應,「再見了,輝哥。」

  「再見。」輝哥說。

  一陣巨大藍光閃爍,把天空通照得通亮。特種兵見狀,趕緊帶著搜查犬跑了過來,都是來自MI6的外國特務,他們把槍舉向天空正要攻擊,搜查犬卻立刻反身,咬住他們的手臂,讓子彈打歪在地上,太空船不停轉圈,藍色的光不斷擴散,直到把整個地球包覆住,全世界每一個角落的每一隻狗都抬起頭來,眼睛發光,一瞬間之後,全世界所有的狗,都從主人的院子、陽台、廁所、腳邊、懷裡……全部不見了!

  太空船隨即變成一個小光點,往太空激射而去,消失在宇宙之中。

  沒有搜捕犬干擾,也證明了任務已經失敗,特種兵立刻舉槍要擊殺輝哥,輝哥不閃不避,輕輕閉上眼睛,二三十顆子彈朝他飛來,他視線卻是愈來愈藍、愈來愈藍……張開眼,雪球已經回到面前,全世界的狗也都回來了。

  「你、你怎麼?」輝哥說。

  「我們全都投票了,」雪球說,「我們都覺得地球也很好,決定留下來!」

  輝哥趕緊抱住雪球,又說:「那想要你的力量的人怎麼辦?」

  「放心,我已經充足了能量,隨時可以放『大絕招』!」雪球往旁邊一看,輝哥也隨著目光看去,發現子彈就凝結在半空中,整座樹林動也不動,下面的特務們也像雕像一樣,而所有回歸的偵查犬卻行動自如。雪球說:「我隨時可以除掉威脅我的人……我會警告他們的……」雪球使用了超遠距離的心電感應……「你以為只有一隻嗎?我們全部都是,不要動我的歪腦筋!」

  遠在英國白金漢宮的女王在一片藍光之中不能動彈,腦子裡心電感應的聲音不斷迴響……她最愛的兩隻柯基,正在凍結的時間中理一理耳朵、磨一磨屁股,然後搖著尾巴把牙齒擺在她的頸動脈上,她只能睜大眼睛,同意了所有的要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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